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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宠背后的杀机

女医学堂从京郊疫区凯旋,带来的不仅是皇帝的褒奖和民间的赞誉,更是一种无形却沉重的压力。流珠这个名字,以及她所代表的“离经叛道”的理念,不再是深宫一隅微不足道的涟漪,而是真正进入了前朝后宫诸多势力的视野。

褒奖的圣旨抵达学堂那日,阳光正好,映照着学员们激动而自豪的脸庞。春兰、秋菊等人更是得到了皇帝亲口称赞和实物赏赐,这对于包衣出身或民间女子而言,简直是破天荒的荣耀。连一向沉稳的春兰,接过赏赐时,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流珠姑姑,我们……我们真的做到了!”秋菊捧着一匹御赐的锦缎,眼圈泛红,声音哽咽。她想起自己入学前,在家中被继母苛待,连一件像样的冬衣都没有,如今却能得到皇帝的赏赐,恍如隔世。

流珠看着眼前这些因激动而容光焕发的年轻面孔,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她拍了拍秋菊的肩膀,温声道:“这是你们应得的。用你们的双手和所学,救治病患,守护生命,这便是最大的荣耀。”

然而,荣光的阴影处,毒蛇已然昂首。

景仁宫内,皇后宜修斜倚在暖榻上,听着剪秋低声禀报女医学堂受赏的盛况,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母仪天下的雍容微笑,只是捻动翡翠念珠的指尖,微微泛白。

“瞧瞧,咱们这位流珠女史,如今可是风头无两了。连皇上都赞其‘巾帼不让须眉’呢。”皇后声音轻柔,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倒是会挑时候,专拣这疫病横行的当口出来显摆仁心,收买人心。”

剪秋垂首道:“娘娘,此女心机深沉,又善于笼络人心,长此以往,恐成心腹大患。尤其……她与碎玉轩那位,关系匪浅。奴婢听说,甄大人(甄嬛之父甄远道)在都察院的几个门生,近日竟联名上书,说什么‘女学教化有功,于国于民皆利,请旨酌情扩大规模’。”

“碎玉轩……”皇后眸中寒光一闪,如同淬毒的银针,“本宫就知道,她们主仆二人,没一个安分的!一个在台前蹦跶,一个在背后推波助澜。”她缓缓坐直身子,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森然冷意,“既然她们如此不知收敛,那就让她们好好看看,这后宫的天,到底是谁在撑着!”

“娘娘的意思是?”

“去,把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给本宫叫来。”皇后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是时候,让她为家里做点贡献了。本宫倒要看看,等这所谓的‘功臣’身败名裂,锒铛入狱,还有谁敢替她说话!还有谁敢再提什么‘扩大女学’!”

祸起萧墙

流珠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从京郊回来后,她更加谨慎,对内严格约束学员,对外低调处事,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整理疫区医疗记录、完善教材以及筹划下一步更深入的医术教学上。她甚至婉拒了几次宫中低位妃嫔委婉发出的、带有结交意味的邀请。

学堂的一切似乎都沿着既定的轨道平稳运行。学员们经历了疫区的实战洗礼,学习劲头更足,彼此间的默契和信任也更深。春兰将库房打理得井井有条,秋菊在医药理论上的见解日益精进,冬梅则在外伤救护课上展现了惊人的天赋,连教授课程的老军医都啧啧称奇。

然而,她千防万防,却没料到祸患起于萧墙之内,而且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直接,几乎要将她辛苦经营的一切瞬间摧毁。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流珠正伏案疾书,整理一份关于常见妇人杂症的诊疗思路,试图将现代妇科知识与中医理论更巧妙地结合。忽然,堂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夹杂着女子尖利的哭喊、男子粗暴的呵斥声,以及学员们惊慌的议论声。

流珠心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放下笔,快步走出书房。

只见学堂不大的前院里,不知何时涌入了五六名身着都察院青色官服、腰佩朴刀的衙役,为首的是一名面色冷峻、眼神锐利的中年御史。而被两名衙役粗暴扭住胳膊,正哭得梨花带雨、浑身颤抖的,竟然是负责协助管理库房的学员——绮罗!

院子里散落着一个打开的蓝布包袱,几锭白花花的银子和几包用上好锦缎包裹的药材散落在地,那药材品相极佳,一看便知并非学堂常用的普通货色。

“怎么回事?”流珠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沉声问道,目光扫过那御史和地上的“赃物”,最后落在绮罗惨白惊恐的脸上。

那御史上前一步,倨傲地出示黑底金字的令牌,声音冰冷如同铁石摩擦:“本官都察院巡城御史李德明,奉命查案!此女绮罗,涉嫌利用女医学堂库管之便,勾结外部奸商,盗卖宫廷御用药材,中饱私囊,数额巨大!人赃并获!”他指着地上的银两和药材,语气斩钉截铁,“根据其初步供述,此事……恐与学堂总管流珠女史,脱不了干系!”

此言一出,宛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院内所有闻讯赶来的学员和仆役都惊呆了,瞬间鸦雀无声,一道道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恐惧、怀疑,齐刷刷地聚焦在流珠身上!

绮罗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流珠,声音凄厉而绝望,带着一种被逼迫到极致的疯狂:“流珠总管!救救奴婢!是您……是您让奴婢这么做的啊!您说学堂经费不足,皇上赏赐虽厚,却难以为继,让奴婢……让奴婢想办法从库房里‘挪’些值钱的御药出去换银子,贴补学堂用度……奴婢……奴婢都是听您的吩咐啊!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反咬一口的指控,如同最恶毒的毒箭,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流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皇后竟如此狠毒,手段如此卑劣!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安插眼线监视,而是处心积虑的构陷!绮罗这枚棋子,从一开始就是弃子,是用来与她同归于尽的!

“放肆!”春兰第一个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一个箭步冲上前,指着绮罗怒斥道,“绮罗!你休要血口喷人!流珠姑姑为了学堂,呕心沥血,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所有用度皆公开透明,何时指使过你做这等鸡鸣狗盗之事!分明是你自己监守自盗,如今事情败露,竟敢攀诬总管!”

秋菊也又急又怒,大声道:“库房所有账目,进出清晰,我等皆可作证!每一笔药材采购、分发、使用,都有记录可查!何来盗卖御药之说?!”

那李御史冷哼一声,三角眼中闪过一丝讥诮:“账目?哼,谁知是不是你们蛇鼠一窝,互相包庇,做的假账来掩人耳目!如今人赃并获,苦主指认,证据确凿!岂容你们狡辩!”他猛地一挥手,对身后衙役厉声道,“来人!将涉案女官流珠,连同此背主奴婢,一并锁拿回都察院,严加审问!”

两名如狼似虎的衙役应声上前,抖动着冰冷的铁链,便欲向流珠套来!

绝地反击(上)

形势急转直下,千钧一发!

流珠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愤怒、屈辱和濒临绝境的危机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理智。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慌!一旦被这根铁链锁住,拖进都察院那暗无天日的大牢,她就彻底完了!皇后定然已经打点好了一切,等着她的将是无穷无尽的酷刑和早已罗织好的罪名!

电光火石之间,流珠强迫自己将所有纷乱的情绪死死压下,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她猛地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原本因为震惊而微微佝偻的脊背,清冽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骤然响起,竟似带着金石之音,瞬间压过了院内的嘈杂:

“且慢!”

这一声并不算太高亢,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竟让那两名逼近的衙役动作下意识地一顿。

流珠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电光,直直射向那志在必得的李御史,毫不退缩:“李大人!你口口声声人赃并获,证据确凿?敢问,你这‘赃物’——这些所谓的‘宫廷御用药材’,究竟出自太医院何库?登记在册的领取人是谁?经手官吏为何人?太医院或内务府,可有相应的御药失窃报案记录?!”

她语速极快,问题一个接一个,如同连珠炮,句句直指要害!她根本不给对方思考喘息的机会,继续逼问,声音愈发冷厉:

“再者,我女医学堂库房,所有药材入库、出库,皆有详细账册记录,每一笔皆需库管、采购、学员代表三方签字画押,方可生效!敢问李大人,你所谓的‘盗卖’,具体盗卖了哪些药材?数量几何?经由何人之手,销往何处?对接的药商又是哪一家?可有确凿的买卖凭证、人证?!”

“若这些都说不清,道不明,”流珠上前一步,虽身形单薄,气势却陡然攀升,竟逼得那李御史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仅凭此女一面之词和这几包来路不明、根本无法证明是御用药材的东西,你就要锁拿一个朝廷亲封的七品命官?!莫非都察院办案,如今已如此草率昏聩,可以凭空捏造,指鹿为马了吗?!”

她猛地抬手指向面色惨白、眼神躲闪的绮罗,声音如同寒冰炸裂:“还是说……是有人授意李大人你,特意挑了这个时候,带着这些‘莫须有’的赃物,来此构陷于我,意图将这刚刚立下微功、皇上亲口褒奖的女医学堂,彻底毁掉?!”

“你……你……强词夺理!胡言乱语!”李御史被流珠这一连串犀利至极的反问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显然万万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年纪轻轻的女官,在如此生死关头,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如此镇定,思维如此缜密,言辞如此锋锐!这完全打乱了他预设的节奏和计划!

“我是否强词夺理,李大人心中自然清楚!”流珠不再看他那色厉内荏的嘴脸,倏然转身,面向院内所有惊疑不定、心思各异的学员和仆役,朗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诸位学伴!同仁!我流珠是何等样人,这大半年来,想必诸位心中有数!我自问执掌学堂以来,兢兢业业,克己奉公,每一分银钱皆用于学堂建设与诸位学业,从未有过半分私心!创办此学堂,我耗尽心血,历经磨难,所为者何?不过是想为我等女子,在这世间争一条不一样的活路,争一份能够挺直腰杆的尊严!争一个能用自身所学,济世救人的机会!”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春兰、秋菊、冬梅,扫过每一张或熟悉或略带陌生的面孔,眼神坦荡,带着痛心,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库房账目,就摆在那里!所有采购清单、价格、验收记录,全部公开透明,欢迎任何人,随时前来核查、监督!我流珠若真有半点徇私舞弊、中饱私囊之心,何须用此等拙劣愚蠢、自毁长城的手段?!这分明是有人见不得我等好,见不得女子也能凭借自身能力立足于世,故而设下如此毒计,欲将我等一并打落尘埃,永世不得翻身!”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掷地有声,更是将个人安危上升到了整个女学群体生存的高度!许多原本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心生恐惧、甚至对流珠产生一丝怀疑的学员,此刻看着她坦荡无畏的眼神,听着她铿锵有力的话语,再回想她平日里的为人处世,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怀疑被愤怒和不平取代!

绝地反击(下)与真相大白

流珠敏锐地感受到了院内气氛的微妙变化,她知道,火候到了!她猛地将目光再次投向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绮罗,那目光如同两把解剖刀,仿佛能剥开她所有的伪装和恐惧,直刺其内心最深处的软弱。

“绮罗!”流珠的声音不再高昂,反而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怜悯的压迫感,“我念你年纪尚小,涉世未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重锤,敲打在绮罗已然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指使你今日在此,行此构陷之事的人,究竟许了你家何等天大的好处?是能帮你那因亏空公款而被黜落下狱的父亲脱罪?还是许了你家锦绣前程,金银满箱?让你甘愿冒着身败名裂、甚至累及全家的风险,来做这栽赃陷害、忘恩负义之事?!”

流珠蹲下身,平视着绮罗惊恐万状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致命的寒意:“你可知道,构陷朝廷命官,乃是十恶不赦的重罪!一旦坐实,非但你自身难保,要受那千刀万剐之刑!你的父母兄弟,族人亲眷,皆要受你牵连,流放千里,世代为奴!到那时……你以为那背后许你好处之人,当真会信守承诺,保你全家无恙吗?”

她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却又无比真实残酷:“不!她不会!对于她而言,你不过是一枚用过即弃的棋子!事成,你或许能得一时之利;事败,你便是那第一个被推出来顶罪、承受皇上雷霆之怒的替死鬼!到那时,你和你全家,便是那弃之如敝履的牺牲品!你好好想想,是也不是?!”

流珠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剜在绮罗的心上!她想起入宫前,景仁宫那位绘春姐姐找上她母亲时,那看似温和实则不容拒绝的威逼利诱;想起母亲涕泪横流地哀求她为了父亲、为了家族前程,务必按吩咐行事;更想起皇后那看似慈悲、实则冰冷无情的眼神……再对比流珠此刻虽然冰冷却带着一丝给她生路的眼神,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不——!不要!不要抓我爹娘!不要流放我弟弟!我说!我全都说!!”绮罗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她猛地挣脱开衙役的钳制,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扑倒在流珠脚下,死死抱住她的腿,涕泪横流,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是……是景仁宫!是景仁宫的绘春姐姐!是她找到我娘!说……说只要我按她说的做,找机会将这些东西放进库房,再……再当着众人的面指认是流珠总管您指使我盗卖御药……她就……她就求皇后娘娘开恩,帮我爹疏通关系,免了他的罪,还能……还能官复原职!这些银子!还有这些药材!都是她……都是她提前给我的!是她让我今天找机会栽赃的!奴婢……奴婢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求总管饶命!求总管救救我爹娘!救救我们全家啊——!!”

真相!如同被用力撕开的脓疮,血淋淋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院内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所有的目光,瞬间从流珠身上,转向了那面色惨白如纸、冷汗淋漓、身体已经开始微微发抖的李御史!绮罗这番崩溃的哭诉,虽然没有直接点出皇后的名讳,但“景仁宫”、“绘春姐姐”这几个字,已经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幕后指使者的脸上!也彻底揭穿了李御史所谓“依法办案”的谎言!

“一派胡言!疯妇!攀诬宫眷!罪加一等!”李御史眼见事情彻底败露,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吼道,“来人!还不快将这疯妇和流珠一并拿下!”

“我看谁敢!!” 一个尖细却带着无比威势、仿佛能穿透金石的声音,自院门口骤然响起!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太监总管苏培盛,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那里。他穿着一身深紫色蟒袍,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细长的眼睛里寒光闪烁,不怒自威。他身后,跟着四名眼神锐利、气息沉稳的内廷带刀侍卫,显然是有备而来。

苏培盛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先是在面无人色的李御史脸上停留一瞬,随即扫过地上崩溃的绮罗,最后落在虽然面色微白但脊梁挺得笔直的流珠身上,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缓步上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李御史的心尖上。

“李——德——明——”苏培盛拖长了语调,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仿佛殿前鸣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你好大的官威啊!竟敢不经请示,不持驾帖,擅自带领衙役,闯入皇上亲准设立、圣眷正隆的女医学堂!更是胆大包天,构陷朝廷有功女官!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皇上?!”

李御史见到苏培盛,如同白日见了鬼,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竟直接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语无伦次地辩解:“苏……苏公公!卑职……卑职冤枉!卑职也是……也是接到匿名举报,依法……依法前来查案啊!苏公公明鉴!”

“匿名举报?依法查案?”苏培盛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杀意,“咱家看你是活腻味了!栽赃嫁祸的手段如此拙劣,人证物证漏洞百出,也敢在咱家面前狡辩?!说!究竟是谁指使你来的?!”

苏培盛的最后一句质问,如同惊雷炸响!李御史汗出如浆,浑身抖得像筛糠,伏在地上,哪里还敢说出半个字?

“哼!不敢说?那就留着到皇上面前去说吧!”苏培盛不再看他,对身后侍卫一挥手,“将李德明,还有这个背主构陷的贱婢,都给咱家拿下!押送内务府慎刑司!严加看管,没有咱家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嗻!”四名侍卫如虎狼般上前,毫不客气地将瘫软的李御史和哭嚎的绮罗拖了起来。

苏培盛这才转向流珠,语气稍缓:“流珠女史,受惊了。今日之事,皇上已然知晓。咱家定会禀明圣上,还你一个清白。”

流珠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后怕与激荡,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卑职,谢苏公公主持公道!”

一场突如其来的、几乎要将她置于死地的风暴,终于在流珠的绝地反击和苏培盛的强势介入下,暂时平息。但院中弥漫的那股凝重与寒意,却久久不散。所有人都明白,这绝不仅仅是结束。皇后与流珠,或者说,与流珠所代表的这股试图冲破枷锁的新生力量之间,已经彻底撕破了那层温情的面纱,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余波与抉择(上)——人心向背

李御史和绮罗被带走后,女医学堂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夕阳的余晖透过院墙,将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也在为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感到心悸。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绮罗凄厉的哭喊和李御史色厉内荏的呵斥。

学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脸上大多带着未散的惊恐和深深的后怕。她们大多只是十几岁的少女,来自不同的背景,怀揣着对未来的些许期望进入这里,何曾经历过如此直指人心、险恶无比的构陷风波?今日之事,让她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宫廷斗争的残酷和自身处境的脆弱。

流珠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说话。她看着眼前这些惊魂未定的年轻面孔,看着她们眼中残留的恐惧、迷茫,甚至还有一丝对未来的动摇,心中百感交集。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被信任之人背叛的痛心,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压上心头。

她知道,此刻,人心最容易浮动,也最需要安抚和坚定。

她缓缓走到讲堂前的石阶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她没有立刻慷慨陈词,而是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蓄力量,也仿佛在给众人平复心情的时间。

“诸位学伴,”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刚才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也听到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而坦诚:“我很痛心。痛心的并非是我个人遭受的污蔑和构陷,而是我们之中,有人因为外界的威逼利诱,选择了背叛我们共同立下的誓言,选择了将刀锋对准了自己的同伴,对准了我们辛苦建立的这个‘家’。”

“但,我更想问大家的是,”流珠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探照灯,扫过每一张脸,“经过此事,你们怕了吗?”

院内一片寂静,有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你们后悔了吗?”流珠继续问道,声音提高了几分,“后悔选择来到这个在许多人眼中‘离经叛道’、‘不成体统’的地方?后悔学习这些在有些人看来‘有伤风化’、‘不该是女子触碰’的医术?”

她的问题,像锤子一样敲打在众人的心上。

“我知道,这条路,比我们想象的要艰难得多。”流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风雨后的坚定,“它不仅仅是要我们背诵枯燥的医理,识别繁杂的草药,练习繁琐的护理。它更要求我们,要有面对质疑和非议的勇气,要有对抗不公和压迫的脊梁,要有在黑暗中依然相信光明的信念!”

“今天,有人用最恶毒的方式告诉我们,我们是不被允许的,我们的存在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想要我们害怕,想要我们退缩,想要我们重新变回那些只能依附他人、命运不由自己掌握的柔弱女子!”

流珠的声音陡然激昂起来,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的力量:

“但是,我想告诉你们,也告诉我自己!我们走到今天,靠的不是谁的施舍,不是运气!靠的是我们自己的努力,是我们想要掌握自己命运的决心!是靠我们一次次在病患床前的不眠不休,是靠我们用在疫区泥泞中奔走换来的认可!我们手中的医术,不仅能治病救人,更是我们安身立命、对抗不公的武器!”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诘问:“现在,有人想要夺走我们的武器,想要摧毁我们的家园!我想问你们,是选择害怕、后悔、然后离开,回到过去那种任人摆布的生活?还是选择擦干眼泪,握紧我们手中的银针和草药,更坚定、更勇敢地走下去?!”

余波与抉择(下)——凝聚与新生

流珠的话音落下,讲堂前再次陷入一片沉寂。但这沉寂与之前的死寂不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寂静中酝酿、奔涌。

春兰第一个站了出来。她的眼圈还是红的,显然刚才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她走到流珠身边,面向众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我不走!”她说,“我春兰,包衣出身,若非来到学堂,此刻恐怕早已被家族为了利益,随意许给某个素未谋面的人做妾。是流珠姑姑,是这所学堂,给了我读书识字、学习医术的机会,让我知道,女子除了嫁人生子,还可以有别的活法!还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得到别人的尊重!今日之事,固然可怕,但比起回去过那种仰人鼻息、毫无希望的日子,我更愿意留在这里!与姑姑,与诸位学伴,共同面对!”

她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众人心中的闸门。

紧接着,秋菊也站了出来,这个平日里有些内向、醉心医药理论的姑娘,此刻脸上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我也不走!我爹死得早,娘亲带着我受尽族叔欺凌。我来这里,就是想学一身本事,将来能养活我娘,不再受人白眼!流珠姑姑教我们的,不只是医术,更是做人的骨气!今日有人构陷姑姑,就是构陷我们所有人!我们若退了,岂不是正中了那些小人的下怀?!我秋菊,誓与学堂共存亡!”

“还有我!”

“我也不走!”

“我们不怕!”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学员站了出来,走到流珠和春兰、秋菊的身后。她们或许脸上还带着泪痕,或许眼神中还残存着一丝恐惧,但她们的脚步是坚定的,她们的声音是响亮的!经过疫区的生死考验,再经历今日这风波诡谲的构陷,这些少女的心志,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坚韧!一种名为“共同体”的信念,在危机的淬炼下,变得更加牢固!

甚至包括之前一些因为绮罗事件而对流珠产生过一丝怀疑的学员,此刻也被这氛围感染,为自己之前的动摇感到羞愧,纷纷表态愿意留下。

看着眼前这一张张虽然稚嫩却写满坚毅的脸庞,看着她们眼中重新燃起的、甚至比之前更加明亮的火焰,流珠的眼眶终于忍不住微微湿润了。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酸涩逼了回去,心中涌起的,是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力量。

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的身后,站着这样一群经历了风雨、正在快速成长的同伴!

“好!好!好!”流珠连说三个“好”字,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更多的却是欣慰和豪情,“既然大家选择留下,选择相信我流珠,选择与我们共同的事业并肩前行!那么,从今日起,我们便不再是简单的师生、学伴!我们是生死与共、荣辱相依的战友!”

她伸出自己的手,春兰、秋菊、冬梅……所有学员,都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叠了上来。一双双年轻的手,带着不同的薄茧和温度,紧紧握在一起,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碾碎,将所有的力量和信念都凝聚!

“让我们用事实告诉那些人!”流珠的目光扫过众人,斩钉截铁,“他们的构陷,打不垮我们!只会让我们更加团结!他们的打压,阻不断我们前进的脚步!我们会用更高的医术,更多的成绩,更坚定的信念,向所有人证明——女子之力,亦可擎天!女子之志,亦可照亮前路!”

“女子之力,亦可擎天!”

“女子之志,亦可照亮前路!”

激昂的誓言,在女医学堂的上空回荡,穿透暮色,传向远方。这一刻,这些少女们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洗礼和蜕变。雏凤历经劫波,其声愈发清越,其志愈发坚定。

帝心深测与暗流转向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皇帝玄凌批阅奏章的朱笔停了下来,他听着苏培盛事无巨细的禀报,从李御史如何闯入学堂,到流珠如何临危不乱、步步紧逼的反问,再到绮罗如何心理崩溃、当众吐露真相,以及最后学员们同仇敌忾、誓言共进退的场景。

玄凌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龙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在寂静的大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那个绮罗,和李德明,都招了?”良久,玄凌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苏培盛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道:“回皇上,绮罗吓得魂不附体,问什么说什么,确是景仁宫大宫女绘春指使,利用其父罪责威逼利诱。李德明……起初还咬死是接到匿名举报,依法办案,上了几道刑后,才含糊供出是受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赵文靖的暗示……至于赵御史背后……”苏培盛适时地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

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赵文靖,是皇后娘家的远房姻亲。

“依法办案?查到朕亲封的女官头上,人证物证如此漏洞百出,也敢说依法?”玄凌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帝王的薄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看来,都察院这些年,是太过清闲,有些人的手,伸得太长了!是得好好敲打敲打了。”

他沉默片刻,转而问道:“流珠此次,应对得如何?”

苏培盛眼中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赞赏,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感慨:“回皇上,流珠女史……真乃奇女子也!临危不乱,条理清晰,先是据理力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戳破李德明证据链的漏洞;而后攻心为上,直指绮罗软肋,迫使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吐露实情,不仅保全了自身清白,更借此机会,反而凝聚了学堂人心,挫败了幕后之人的险恶用心。其胆识、谋略、口才,以及对人心把握之精准,确非常人所能及!奴才……佩服!”

玄凌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欣赏,有考量,或许,还有一丝隐隐的忌惮。这个女子,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他的认知。她不仅拥有近乎“点石成金”的奇异医术(牛痘法),更有着处变不惊的大将之风和凝聚人心的领袖魅力。她像一株看似柔弱的藤蔓,却蕴含着惊人的韧性,一次又一次地在狂风暴雨中顽强生存下来,并且……似乎生长得更加茁壮。

她所创办的女医学堂,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无足轻重的“玩意儿”,而是开始展现出其潜在的能量和……威胁。

“传朕旨意,”玄凌终于开口,做出了决断,“流珠女史忠心任事,却遭小人构陷,受惊了,朕心甚悯。赏赤金点翠如意一柄,东海明珠一斛,宫缎二十匹,以示抚慰。女医学堂众学员,临危不惧,志节可嘉,赤心可勉,各赏宫缎两匹,银二十两。另,赐‘兰心蕙质’匾额一方,悬于学堂正堂。”

这赏赐,不可谓不厚!尤其是那方御笔亲题的匾额,意义非凡,几乎等同于皇帝公开为女医学堂站台,肯定了其存在的价值和学员们的品格。

“奴才遵旨。”苏培盛躬身应道。

玄凌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再传朕口谕给皇后,就说……朕观皇后近日神色倦怠,想必是协理六宫,过于操劳了。即日起,命华妃从旁协助,分担宫务。让皇后……好好静心休养,无事,便不必过于费心了。”

这已是非常明确且严厉的警告和分权!等于是直接削去了皇后手中一部分实权,交给了与她分庭抗礼的华妃!

苏培盛心中凛然,知道皇上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不仅是为了流珠,更是因为皇后的手伸向了前朝(都察院),触及了皇帝的底线。他不敢多言,连忙应下:“嗻!奴才这就去传旨。”

新的棋局与未雨绸缪

皇帝的赏赐和口谕,如同两道风向标,迅速传遍了后宫与前朝。

送到女医学堂的赏赐和那方金光闪闪的“兰心蕙质”匾额,无疑给流珠和所有学员注入了一剂最强的强心针。学员们欢欣鼓舞,之前的风波阴影被这浩荡皇恩驱散大半,对未来的信心更加充足。连京中一些原本观望甚至暗中鄙夷女学的人,态度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然而,流珠抚摸着那柄冰凉贵重的赤金点翠如意,看着堂前高悬的御匾,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更加沉重。

皇帝的维护,看似是莫大的荣宠,实则也将她和她的事业,更紧密地捆绑在了皇权之上,更深地卷入了后宫与前朝斗争的漩涡中心。今日皇帝可以因为她有用而维护她,他日若她失去价值,或者触犯了更大的利益,结局又会如何?天威难测,圣心似海。

而且,皇后的暂时受挫,绝不意味着结束。以宜修的心性和手段,这次的失败只会让她更加怨恨,下一次的反扑,必定会更加隐蔽、更加狠毒、更加难以防范。华妃的介入协理宫务,看似分了皇后的权,但年世兰跋扈张扬,也绝非易与之辈,后宫局势恐怕会更加复杂。

“姑姑,皇上如此厚赏,可见圣心仍在您这边,咱们以后是不是……”春兰看着满室的赏赐,脸上带着喜色,试探着问道。

流珠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神色凝重:“春兰,切不可被眼前的荣宠迷了眼。皇上今日之赏,既是抚慰,也是警告,更是将我们放在了火上烤。从今往后,我们行事需更加谨慎,如履薄冰。”

她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悠远:“皇后此次受挫,绝不会善罢甘休。华妃协理宫务,后宫必生新乱。而我们……不能只依靠皇上的恩宠活着。”

“那……我们该如何?”秋菊担忧地问。

“打铁还需自身硬。”流珠收回目光,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第一,我们要更快地提升我们自身的价值!要让女医学堂变得不可或缺!不仅仅是防治时疫,还要在更多的医术领域,比如妇人科、小儿科、甚至是之前设想的外伤急救体系上,做出实实在在、让人无法忽视的成绩!”

“第二,”她压低了声音,“我们要开始有意识地,建立我们自己的信息网络和……盟友。不是依附,而是基于共同利益的合作。甄嬛小主那边,要保持联系,但不可过从甚密。苏培盛公公那里,要维持好关系。甚至……对于华妃,或许也可以在某些时候,借力打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流珠看向春兰、秋菊、冬梅等核心学员,“我们要加快培养我们自己的力量!不仅是医术,还有管理、交际、乃至……应对阴谋的智慧和勇气!你们要尽快成长起来,能够独当一面!将来,或许不仅仅是在这京西一隅,我们需要更多的人,走到更广阔的地方去!”

流珠的话语,为女医学堂的未来,勾勒出了一幅更加宏大却也更加险峻的蓝图。她们不再仅仅是一群学习医术的女子,而是一股试图在旧秩序夹缝中开辟新路的力量。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雏凤清声已响,星火既已点燃,便再无悔意,唯有前行。

这深宫与时代的棋局上,一颗新的棋子,已然落下,并且,开始展现出搅动风云的潜力。而执棋者流珠,也将在接下来的波澜诡谲中,继续她的抗争与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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