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掀起的狂澜渐渐平息,
此时已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光景。
风沙落定,众人屏息凝神,齐齐望向前方那片焦灼之地。
在双剑相击的核心处,赫然出现了一个直径百丈的巨大坑穴,深不见底,边缘如刀削般整齐。
陆寒立于坑缘,脸色微显苍白,却站得笔直,衣袍虽破,身上竟无明显伤痕。
而坑底深处,一道身影摇摇欲坠地伫立着——厉真真。
她银发凌乱如枯草,浑身布满裂痕般的伤口,眉心一道血痕格外刺目。
气息微弱如游丝,仿佛一缕残魂,只差最后一口气便要散去。
方才那一记“剑开天门”对上陆寒的第十五剑,她拼尽毕生修为抵御,终究不敌。
他正当盛年,锐气逼人;她却早已年迈体衰,纵有雄心,力已难继。
这一战,败得干脆,败得彻底。
胜者,是陆寒。
“投降吧。”
陆寒望着坑中之人,并未乘胜追击。
张真人所托,是要活捉厉真真归去。
若非万不得已,他不愿取其性命。
厉真真缓缓抬头,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我一生征战二百六十九场,从未低头,更未束手就擒。”
“今日既败,要杀便杀,不必多言。”
陆寒静静注视她片刻,终是开口:“既然如此,那我只能提你人头复命了。”
“陆公子。”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在坑边。
是一名中年文士,相貌平凡,神情淡然,仿佛只是路过闲谈之人。
陆寒心头一凛,全身戒备。
此人现身竟毫无征兆,连他都未能察觉其踪迹!
“在下六分半堂,吴其荣。”
那人拱手行礼,举止从容。
陆寒眯眼打量,缓缓道:“多指横刀七发,笑看风云变幻。
原来是惊涛书生亲至。”
吴其荣点头,目光沉稳:“我们六分半堂有一条铁律——”
“凡堂中兄弟,每月所得,须缴出三分半以为公资。”
“但若有谁陷入危局,堂中必倾六分半之力,赴险相救。”
“厉真真乃我堂一员,数月以来,从不拖欠分毫。”
“今日她身处绝境,我们不能坐视。”
陆寒冷冷道:“你们的规矩,管不到我。”
吴其荣微微一笑:“只要你放她一条生路,从此你便是我六分半堂之友。”
“厉真真亦立誓,永不再现于你眼前。”
陆寒摇头:“你们按你们的道走,我也自有我的路。”
吴其荣眼神微凝,低声问:“那你的道,又是什么?”
陆寒抬手,遥指坑中毒伤累累的厉真真,声音冷如霜雪:
“我的道,就是踏碎一切规矩。”
话音刚落,指尖寒芒一闪!
一道无形剑气疾射而出,瞬息洞穿厉真真的咽喉!
扑通一声,她仰面倒下,望向灰蒙的天空。
忽然,空中飘起了细雪。
她的眼前模糊起来,仿佛看见一个白衣身影低首伫立,神色沉静,一如当年。
转瞬间,那面容又变了模样——依旧是素衣如雪,手中握着谢家神剑,傲立天下,无人可挡。
一样的孤高坚韧,一样的风华绝代,叫人心折不已。
“原来……”
“我一直倾心的……从来都是你啊。”
厉真真合上了双眼。
那颗在眼角停留已久的泪,终究没有落下。
那位曾距帝位仅一步之遥的大明奇女子,
第三代天尊厉真真,
就此陨落在无锡城北。
……
吴其荣始终未曾回头去看她的尸身。
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锁在陆寒身上。
良久,他轻叹一声:“你这一步,走得并不聪明。”
与六分半堂为敌,绝非易事。
他为陆寒感到可惜。
原本,他们本可以并肩而立。
陆寒淡淡一笑,语气平静:“聪不聪明,那是我的事。”
吴其荣不再多言,
转身便走。
陆寒没有出手拦截。
他虽尚能一战,但面对位列天下六绝的惊涛书生,贸然动手无异于自取其辱。
至于对方为何不下杀手,他心中并无答案。
嗖!嗖!
见厉真真已命丧当场,吴其荣无意再留。
九幽神君与欧阳大当即抽身疾退,欲遁入夜色。
“来了,就别想走!”
陆寒抬手一扬,一道凌厉剑气破空而出,直取九幽神君咽喉。
紧跟着,他掌心一翻,绝世好剑脱手飞出,如电射向欧阳大!
九幽神君仓促间抛出逍遥江湖,堪堪将那道剑气震散。
自己却不敢停留,拼尽全力奔逃而去。
而欧阳大,就没这般好运了。
他急展阴阳扇欲挡来剑,
可绝世好剑何等锋锐,又裹挟千钧之势,岂是凡兵可阻?
只听“噗”地一声,剑锋贯体而过,连人带扇钉在半空!
大战终歇,尘埃落定。
陆寒袖袍一卷,逍遥江湖应召而回,落入掌中。
他未曾多看欧阳大死状一眼,也未追击远去的九幽神君。
只是静静望向深坑中厉真真的遗骸,
轻轻一叹: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已催;皇图霸业谈笑里,怎敌人间一场醉。”
……
无锡城北,一场血战落幕。
消息如风,一夜之间席卷江湖。
十三凶徒围攻陆寒,十二人伏诛!
三大行者联手出击,两死一逃!
此等战绩,令人瞠目结舌。
世人原以为陆寒不过是一代宗师,名不虚传罢了。
如今方知,此人非但踏入行者之境,更是其中翘楚!
若无天人现身,江湖之中,谁人能与之单挑争锋?
“无知书生”之名,再度响彻四海。
……
少林深处,萧远山听闻此战始末,
布满皱纹的脸上泛起复杂神色。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他喃喃低语,眼中微光闪动。
“没想到,这陆寒竟有如此手段。”
“峰儿能得此人为兄弟,实乃大幸。”
与此同时,隐匿多年的慕容博亦得知此事。
他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讥讽:
“什么南慕容、北乔峰,如今全被那无锡说书人盖了过去!”
“孽障不成器,真是辱没祖宗!”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不得不承认——
即便慕容复天资再高三分,怕也难敌陆寒。
以他自身修为,对上两人已是极限。
若要一人独斗三人,还斩杀其一,几乎不可能做到。
然而,真正让他心头震动的,却是那一日苍穹之上开启的天门。
无数人亲眼所见,天际裂开门户,光芒万丈。
若世间真有天界,若能踏破虚空登临彼岸,
区区复国大业,又算得了什么?
……
起初听闻十三凶徒齐聚无锡,
诸葛正我本欲派遣四大名捕齐赴江南,助陆寒一臂之力。
可恰在此时,宫中传来皇帝遇刺的消息。
圣旨亲下,令四大名捕即刻在京查案,
不擒真凶,不得离京一步。
无奈之下,四人只得滞留京城,昼夜搜寻刺客踪迹。
待他们终于破案之际,
无锡之战的结果也恰好传至。
听完战况经过,众人无不震惊。
“陆兄当真了得!”追命忍不住赞叹。
他与陆寒私交最深,得知对方安然无恙,欣喜难掩。
无情轻抚轮椅扶手,悠悠道:“这位陆先生的武功,恐怕不在世叔之下。”
铁手朗声笑道:“说不定,还要高出一筹呢。”
冷血沉默片刻,只淡淡一句:“没交过手,谁也说不准。”
这时,诸葛正我缓步走来,沉声道:
“刺客已擒,你们可以启程南下了。”
追命闻言一愣,随即好奇问道:
“又有新案子?”
其余三人皆转头望向他,目光中带着探寻。
诸葛正我语气平静地开口:“无锡城北那一役,十三凶徒中,薛狐悲未曾现身,欧阳大侥幸逃脱,其余十一人皆身受重创。”
“可后来有人趁乱将他们尽数劫走。”
“经多方查探,可以断定,出手之人乃是魔神淳于洋麾下的四大恶神,以及魔仙雷小屈座下那索命四童。”
“他们极有可能意图将这十一人炼作药人。”
“你们必须尽快追查他们的行踪,阻止这场阴谋!”
众人闻言,齐声应诺:“谨遵吩咐!”
任务既定,追命略带思索地看向诸葛正我,轻声问道:“世叔,您怎么看那场无锡城北之战?”
诸葛正我微微一笑,目光深远:“一代新人换旧人,后起之秀当真不容小觑。”
……
六分半堂。
吴其荣自无锡返程,仅用一日便抵达总坛。
其余三位护法与三位堂主,尚在归途之中。
他回堂之后,未作歇息,径直走向狄飞惊常驻的那处凉亭。
望着亭中静坐的男子,他沉声道:“厉真真死了。”
狄飞惊神色不动,似早已预料。
只轻轻一叹:“可惜。”
厉真真武艺超群,野心勃勃,原是足以搅动武林格局的关键人物。
如今折损于此,实为憾事。
吴其荣盯着他,缓缓道:“我当时没有出手,因我并无胜算。”
“若不能胜,哪怕只是僵持,也会动摇我六分半堂的威望。”
陆寒刚刚经历一场惊世之战,若他亲至却仍无法将其压制,江湖中人必会讥讽我堂无人。
因此,纵然心中怒意难平,他也只能隐忍不发。
狄飞惊微微颔首,语气温沉:“吃一次亏,就得长一次记性。”
“要么不出手,出手就必须雷霆万钧,彻底抹除威胁!”
“同样的失误,绝不容许重演。”
“所以我打算借一个人的手,除去陆寒。”
谁?
吴其荣一怔,脱口而出。
狄飞惊眸光微闪,淡淡吐出几个字:“那个疯癫无敌的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