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蝉鸣黏在发烫的柏油路上。林夏刚把冷掉的豆浆塞进垃圾桶,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就炸响了。
镇灵科吗?我是老城区拆迁办王主任。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颤音,我们正在拆市一中老校区,今天凌晨三点,挖机碰倒旧教学楼承重墙,砸出个地下室...后来怪事就来了。
林夏捏着笔的手顿住。市一中老校区是民国时期的建筑,五十年代作为重点中学沿用,九十年代末搬新址后闲置,去年被列入拆迁计划。
具体什么怪事?陈默放下茶杯,指节叩了叩桌面。
挖机司机说,地下室入口飘出白雾,里面有人喊还我教案。后来五个工人进去清理,出来三个发烧说胡话,说看见穿蓝布衫的女老师站在黑板前,粉笔灰落进他们衣领,像冰碴子。王主任咽了咽口水,最邪乎的是,今早我们在地下室发现具骸骨,穿着教师制服,胸前别着市一中的校徽——可档案室查了,五十年代至今,老校区没有教师非正常死亡记录。
陈默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上午十点十七分。他扯过林夏手里的档案袋:走,去会会这位坚持要讨教案的老师。
老一中校门挂着字封条,铁栅栏上爬满枯藤。林夏跟着陈默绕到后操场,杂草深处果然露出半堵断墙,墙根堆着碎砖,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
都戴防毒面具。陈默扔给林夏一个N95,地下空气不明。
阶梯式地下室阴冷潮湿,霉味比医院更重。手电筒光束扫过墙面,林夏看见密密麻麻的粉笔字,都是同一个名字:苏明妤。
骸骨躺在教室中央的讲台边,白骨胸前别着枚铜制校徽,刻着苏明妤 一级教师。周围散落着教案残页,纸页发黄,字迹却清晰:1966年5月12日,,他们说我传播封建余毒...
五十年代的教案。技术员小吴蹲下身,苏老师应该是当时被批斗的对象。他翻到最后一页,这里写着:若我死,教案随我入土,但求有人替我证明清白。
陈默摸出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怨气集中在讲台下方。他用战术刀撬起地板,下面埋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泛黄的报纸剪报——《市一中揪出反动学术权威苏明妤》《牛鬼蛇神破坏教育革命》。
1966年8月17日,苏明妤在中被推搡撞墙,颅内出血身亡。陈默合上报纸,但当时运动混乱,家属不敢认尸,直接埋在了学校地下。
林夏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小吴发来的监控截图:凌晨两点,穿蓝布衫的女人身影出现在地下室,手里攥着半本教案,正对着空气说话。
苏老师,我们是来帮您的。林夏轻声说。
阴影里传来沙哑的笑声:你们?又是来抄家的?还是来砸我黑板的?
深夜,老一中礼堂。
林夏和陈默架起投影仪,把苏明妤的教案残页扫描件投在幕布上。这些教案不仅记录着数学课设计,还夹杂着对传统文化的研究笔记,甚至有给贫困生垫付学费的清单。
她不是反动学术权威。林夏指着教案里夹着的粮票收据,1965年,她每月工资才58块,却给三个孤儿交了全年学费。
陈默调出档案馆的补充资料:1966年批斗会记录显示,苏明妤曾在会上为被打倒的老校长辩护,说教育不该有阶级,因此被定性为保皇派。
她的执念不在报复,是怕真相被掩埋。陈默从铁皮盒里取出那半本教案,我们找到她的骸骨,也该帮她平反。
礼堂舞台中央,蓝布衫女人缓缓现身。她比监控里清晰许多,眼眶凹陷,嘴唇却像要说什么。林夏注意到她脚边浮着淡蓝色的光,是未消散的怨气。
他们烧了我的教案,说那是。女人的声音带着哽咽,可那些公式、那些给孩子补课的记录...我不想学生忘了,我不想连苏明妤这三个字都没人记得。
陈默展开教案最后一页,那是苏明妤用血写的遗言:若有来生,愿做一支粉笔,继续写板书。他将遗言投影在幕布上,我们查到了,您教过的学生里,有三位成了数学教授,一位是特级教师。他们都记得您。
林夏补充:拆迁办已经联系教育局,准备为您立纪念碑,教案残页会捐给市博物馆。
女人的身影开始变淡。她伸手触碰幕布上的学生名单,轻声说:原来...我的课,有人听懂了。
一道白光从她体内升起,融入陈默手中的镇魂铃。铃声清越,像一串穿越时空的上课铃。
一个月后,老一中拆迁现场立起块石碑,刻着苏明妤老师纪念碑 市一中1952-1966年数学教师 教育先驱。
林夏整理完档案,在处理结果栏写道:苏明妤老师因历史冤屈含恨而终,执念源于对教育事业的眷恋。经调查澄清其清白并公开纪念,怨气已散。
陈默把苏明妤的完整教案复印件交给市档案馆:下次如果还有老师来要教案,至少能还他们一句您的学生记得
下班时,林夏路过新建的小学。放学铃响起,孩子们举着作业本跑过,笑声撞在围墙上。她忽然听见风里有细碎的粉笔灰飘落,像谁在偷偷听孩子们上课。
注:镇灵科档案编号GZ-2024-0827,附苏明妤老师教案扫描件、学生回忆录摘录,存于市政法委地下指挥部第八档案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