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雨裹着铁锈味漫进青石巷,我蹲在37号院外的台阶上,伞骨被穿堂风压得弯成弓。防水服帽子里的水顺着后颈往下淌,滴在笔记本上,晕开了福兴里片区异常事件几个字。
头儿,三楼又发现脚印了。小周的声音从门洞里钻出来,他怀里抱着证物箱,胶鞋上沾着黑褐色的污渍,和昨天一楼的一样,半掌长,趾缝有蹼状纹路。
我合上笔记本起身,橡胶靴踩过积水的声音惊飞了墙根的麻雀。福兴里是座民国时期的老里弄,青砖墙爬满薜荔,本该是文艺青年拍照的网红地,最近却成了分局的重点关注区——半个月里已有七人失踪,监控里最后画面都是走进这条巷子,再没出来。
张队,市局特调科王主任到了。通讯器里传来陈局的电音,他说...带了特殊装备
我皱了皱眉。特调科全称特殊事务调查科,隶属市政法委,平时只处理A级以上异常事件。这次派王主任亲自来,怕不是普通失踪案。
穿过爬满紫藤的拱门,院子中央支着顶蓝色帐篷,王主任正站在里面调试仪器。他五十来岁,藏青中山装熨得笔挺,手里转着枚铜钱,见我来便笑了:李队,久仰。咱们这次要见的,可是位老住户
帐篷角落的投影仪亮着,墙上投出福兴里的三维建模图,几处红点正在三楼走廊游移。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这里出现了十七次热成像异常。王主任划动屏幕,温度都在零下十五度左右,和去年城隍庙地下室的冻尸案数据吻合。
我想起档案室那叠泛黄的卷宗。三年前城隍庙修缮时,工人在地下挖出个冰窖,里面冻着七具青紫的尸体,面容扭曲如活物。当时特调科介入,结论是集体癔症伴低温冻伤,可我知道,老刑警私下都叫那案子冰鬼索命。
三楼住户说,最近半夜总能听见小孩哭。小周翻着走访记录,还有个老太太说,看见白影子蹲在晾衣绳上,像吊死的娃。
王主任突然抬头:李队,跟我上三楼。
木楼梯吱呀作响,每踩一级都能感觉到腐朽的震颤。二楼转角挂着幅褪色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女人抱着婴儿,笑得很温柔。我多看了两眼,王主任低声道:这栋楼原是中医馆,五十年代闹过鼠疫,死了不少人。
三楼走廊堆满旧家具,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王主任打开手持探测仪,指针疯狂转动,最终停在东侧墙根。他蹲下身,用洛阳铲轻轻敲击地面,咚——咚——的闷响里,第三下明显空了。
下去。他说。
墙根的青砖被撬开,露出向下的石阶。霉潮的冷风涌上来,我摸出战术手电往下照,台阶上结着薄冰,尽头是个半人高的洞穴。洞壁上嵌着生锈的铁链,地上散落着碎瓷片,像是药罐。
这是当年医馆的停尸洞。王主任的声音发沉,五十年代的鼠疫死者,都先在这里暂存。
手电光扫过洞底,我后颈的汗毛倒竖——那里蜷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孩子,背对着我们,长发垂到脚踝。她慢慢转过脸,皮肤像冻硬的豆腐,眼球灰白突出,嘴角还挂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退后!王主任甩出两张黄符,符纸碰到孩子身体的瞬间腾起青烟,发出刺啦的灼烧声。那东西尖叫起来,声音像指甲刮玻璃,洞壁上的冰碴簌簌掉落。
我掏出配枪,却见王主任从包里取出个铜制香炉,倒进半瓶朱砂:小同志,这是镇魂香,不是子弹能解决的。香炉点燃,青烟凝成锁链缠住那东西,它的叫声渐弱,身体开始虚化。
她叫巧巧,民国三十七年生的。王主任念着香灰落在炉中的图案,父母死于鼠疫,医馆把她和其他病孩关在这里,打算等疫情过去再埋。结果...大夫们也染了病,没人来放他们出去。
洞外传来警笛声,小周在上面喊:张队,家属来认尸了!
王主任叹了口气:巧巧的奶奶还在等孙女回家。六十年了,她每年七月末都来这院子里烧纸,说听见孩子在喊饿。
我这才注意到,帐篷里的热成像红点不知何时消失了。王主任把香炉收进黑皮箱,拍了拍上面的封条:收容等级b+,已经登记造册。剩下的,就交给民政部门做家属安抚吧。
雨不知何时停了,青石板泛着水光。我望着三楼窗口飘起的白幡,突然明白所谓官方处理,从来不是简单的消灭。那些困在时光里的魂灵,不过是想找个机会,被人记起。
头儿,特调科的车走了。小周走过来,他们留了本《民国沪上异常事件汇编》,说巧巧的事...早有记录。
我接过那本泛黄的书,扉页上写着:每个未被安葬的魂灵,都是城市的旧伤。晚风掀起书页,某一页飘落,上面贴着张老照片——五十年代的停尸洞前,穿白大褂的大夫们抱着药罐,背景里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脚够屋檐下的糖画。
(完)
【后记】
三个月后,福兴里改造项目启动。施工队在清理37号院时,从地下挖出七口红漆木棺,每具棺内都有具孩童骸骨,颈间挂着刻名字的银锁。民政部门联系到七户后人,将骸骨迁葬至公墓。巧巧的奶奶在坟前摆了桂花糕,说:囡囡,回家了。
特调科的档案里,福兴里事件被标记为已收容。只有参与过现场的人知道,那天离开时,王主任的铜钱在口袋里发烫,烫了整整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