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把工牌往打卡机上一贴,红色数字跳出22:17。办公室只剩前台的小夜灯还亮着,打印机在角落发出轻微的嗡鸣,她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想起今早组长拍着她肩膀说的话:“新客户要改第三版方案,明早十点前必须发邮箱。”
电梯下行时,金属门映出她眼下的青黑。二十六楼到一楼不过三十秒,可今天电梯似乎格外慢,她盯着楼层数字从26跳到25,再24……忽然,数字卡住了。
23。
红色数字停在23,电梯不再动。林小满皱眉按了按开门键,没反应。她掏出手机看时间,22:19,和刚才打卡时只差两分钟。再按关门键,门“咔嗒”一声合上,数字开始跳动——23,24,25……26。
电梯到了。她走出去,走廊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公司所在的老写字楼总这样,深夜像被按了静音键。
出了大楼,晚风裹着梧桐叶的清香扑来。林小满往地铁站走,路过街角的便利店时,鬼使神差停住脚步。玻璃门上的电子屏显示22:23,暖黄的光漏出来,照见货架上的饭团和关东煮。
她鬼使神差走了进去。收银台后坐着个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低头刷着手机。“要关东煮吗?”他头也不抬,“萝卜留了最后一块。”
林小满摇头,她只是想买瓶冰水。冰柜在靠墙的位置,她弯腰去够,余光瞥见货架间的地面——瓷砖缝里有道水痕,正以极慢的速度往门口方向流动,像条透明的小蛇。
更奇怪的是,她明明站在冰柜前,那道水痕却从她脚边爬过。
“叮——”冰柜门开了。林小满吓了一跳,后退半步,撞在货架上。抬头看,冰柜里的饮料瓶排列得整整齐齐,和她进来时一模一样。
她买了冰水走出便利店,再看手机,22:25。一切正常,除了刚才那道奇怪的水痕。
回到出租屋已经十一点。林小满冲了个澡,瘫在沙发上刷剧。凌晨两点,她听见窗外有响动,像有人在敲玻璃。
上海的梅雨季刚过,窗台上还凝着水汽。她拉开窗帘,楼下的梧桐树在风里摇晃,什么都没有。
再躺回床上,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她拿起来,是条陌生短信:“三点三刻,别开窗。”
发送时间是22:27。
林小满盯着屏幕笑出声。大概是哪个同事的恶作剧?她随手划掉短信,关了灯。
凌晨三点二十九分,她被尿意憋醒。迷迷糊糊摸黑走到窗边,想看看外头的月光。手刚碰到窗帘,又想起那条短信。
三点三十分。
她鬼使神差拉开窗帘。
楼下的街道泛着诡异的青白,路灯的光像被浸在水里。更诡异的是,便利店的玻璃门正在重复开合——自动门“唰”地滑开,几秒后又“唰”地合上,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林小满揉了揉眼睛。她明明记得半小时前下楼扔垃圾时,便利店早就打烊了。
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从街对面走来。女人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水面上。她径直走向便利店,推开门——
门又开了。
女人走进去,门在她身后合上,可下一秒,门再次滑开,女人又出现了,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林小满的心跳到了喉咙眼。她想关窗,却发现身体动不了,像被无形的线拴住了。更恐怖的是,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出现在玻璃上——不是现在的样子,而是穿着高中校服,扎着马尾,脸上还带着没褪尽的婴儿肥。
那是高三的她。
“小满。”
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她转头,看见陈伯站在楼下的梧桐树下。陈伯是楼下修表摊的老师傅,每天早上摆摊,晚上收进弄堂口的铁皮柜里。此刻他却穿着深色的中山装,手里捧着一块老怀表,表盖敞开着,指针疯狂转动。
“三点三刻到了。”陈伯说,“时间褶皱又裂开了。”
林小满终于能动了。她想喊陈伯,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她看见高中的自己走进便利店,和那个穿白裙的女人擦肩而过。女人转头,露出和林小满一模一样的脸。
“每个时间褶皱里,都困着不肯往前走的人。”陈伯抬起怀表,“你看到的,是自己未完成的遗憾。”
林小满的眼泪掉下来。高三那年,她最好的朋友小棠在暴雨天为送伞给她,被失控的货车撞飞。她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后来高考失利,留在上海做着不喜欢的工作,像只困在茧里的虫。
“小棠……”她轻声说。
怀表的指针突然静止。穿白裙的女人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林小满。这一次,林小满看清了她的脸——是小棠。
“我在等你说对不起。”小棠的声音很轻,“等了八年。”
便利店的自动门停止了开合。街道的青白褪去,月光重新变得清亮。林小满看见陈伯朝她招手,他的身影渐渐模糊,像一张曝光过度的老照片。
她伸出手,仿佛穿过某种透明的屏障。
“对不起。”她说。
眼泪落进掌心,很烫。
再睁眼时,她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手机显示3:35,窗外的梧桐叶在晨风中沙沙作响。
那天之后,林小满再没见过时间褶皱。她换了工作,在社区做公益,偶尔会去学校给孩子们讲安全课。小棠的照片从她的旧相册里移到了钱包最里层,背面写着:“我很好,勿念。”
陈伯的修表摊还在楼下。有天她路过,看见老人正低头修一块女表,表盘内侧刻着“小棠”两个字。
“陈伯,您修的是……”
“旧物有灵。”陈伯抬头笑,“有些时间,总需要人帮忙系系扣子。”
林小满没再问。她蹲下来看老人修表,阳光透过梧桐叶洒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