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宫变平息的旨意传遍九城。
敦亲王被圈禁宗人府，八爷九爷旧部流放三千里。
年羹尧晋了爵，岳钟琪加了衔，可领赏时，两人都觉得那明黄的圣旨上，好像沾着淡淡的血腥气。
华贵妃在翊坤宫养伤，皇上每日下朝就往这边跑。
他坐在床边给批奏折，批着批着就走神，手指一遍遍抚过她肩头的绷带，像在确认那道伤是真的好了。
凌清婉守在华贵妃床前，眼睛红的像只兔子。
“皇上又走神了。”华贵妃笑着拍开他的手：“再摸，伤口该痒了。”
皇上捉住她的手，贴在脸上：“还疼吗？”
“早不疼了。”她指尖划过他鬓角的白发，“倒是皇上，这几日瘦了不少。”
窗外的蝉鸣渐渐稀了，廊下的玉簪花开得正盛。
翊坤宫的日头总比别处落得慢些。
几日后，皇帝已经不再日日在翊坤宫陪伴，只日日来瞧。
华贵妃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时，檐角的铜铃刚被晚风撞响——
凌清婉坐在翊坤宫的廊下，望着宫墙上的朝阳，出了神……
华胖胖，不应该是敢爱敢恨的吗？她明明知道了大胖橘对她做的一切，为什么还要……
福宝：因为如果现在大胖橘嘎了，皇后一定会扶持三阿哥，到时候你们母女还有四阿哥以及依附于你们的嫔妃，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福宝：她可不是什么胸大无脑的人，估计也有自己的谋划。
二人正交流着，就见四阿哥又双叒叕带了补品羹汤到了翊坤宫。
是的，四阿哥几乎每日下学后都会亲自看着小厨房炖汤，给华贵妃送汤，而这一切，都被皇帝看在眼里。
弘历从月见门走进来，手中拿着还拿着一本书，青布衫子沾着点书卷气，手里提着的食盒还冒着白汽，见了凌清婉便笑了笑：“清婉妹妹。”
凌清婉也笑弯了眼：“四哥哥又来给额娘送吃食呀，不知道有没有清婉的份。”
四阿哥让宫女端来了一个矮桌：“自然…没有，不过，四哥哥给清婉备了些点心。”
凌清婉接过点心，嘿嘿一笑：“四哥哥快进去吧，额娘还在等四哥哥呢。”
四阿哥微微点头便走进了翊坤宫，躬身行礼，声音比阶下的兰草还润：
“华娘娘，儿臣今日炖了黄芪乌鸡汤，太医说这汤能补气血。”
食盒揭开时，药香混着肉香漫开来。华贵妃接过白瓷碗，指尖触到碗沿的温热，心里先暖了三分。
汤里的乌鸡炖得酥烂，黄芪的药味被炖得极淡，只余些微甘。
她舀了一勺，见凌清婉正扒着榻沿望，便笑着递过去：“尝尝？”
清婉摇摇头，小辫子甩得像拨浪鼓：“四哥哥说这是给额娘补身子的，清婉不吃。”
她拽着弘历的袖子往书案跑，“四哥哥快陪清婉写大字，先生说明日要查功课呢！”
弘历被她拉着，却回头叮嘱：“华娘娘慢些喝，莫烫着，也莫放凉了，凉了会腥气。”
华贵妃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这孩子从圆明园接回来后就一直与翊坤宫亲近，不知是不是他小时候遭的变故，性子沉稳得不像十岁少年。
前几日她刚能坐起时，听见小厨房的太监说，四阿哥每日下学就往御膳房跑，盯着厨子添药材、控火候，连党参要切多厚、枸杞要泡多久都记得分明，比她身边的老人还上心。
书案那边很快传来清婉的嘟囔：“这个‘安’字好难写，宝盖头总像要塌下来……”
接着是弘历温声细语的讲解：“你看，宝盖头要写得宽些，像给下面的‘女字’撑把伞，这样才稳当，就像皇阿玛与额娘在，咱们都安稳。”
华贵妃握着汤碗的手紧了紧。
那日宫变的血腥气还没散尽，清婉夜里总做噩梦，是弘历每日来陪她描红、讲史，说“有哥哥在，什么坏人都进不来”。
如今小姑娘脸上的惊惧淡了，眼里又有了往日的亮。
“皇上驾到——”
太监的唱喏声刚落，明黄的身影已到了门口。
皇帝走进来时，正看见弘历帮清婉扶正握笔的手，华贵妃靠在榻上笑，夕阳透过窗棂，在他们身上织出层金纱。
“朕刚从养心殿过来，就听见翊坤宫热闹。”皇帝的声音带着笑意，目光扫过桌上的汤碗，落在弘历身上：
“李总管说，御膳房的‘当归羊肉汤’被你改了方子？”
弘历忙躬身：“额娘伤口怕腥，儿子让厨子少放了些姜，加了点陈皮去味。”
“有心了。”皇帝走到榻边，翻看华贵妃的药诊记录，见上面写着“气色渐佳”，眼底的郁色散了些：
“前几日皇后还说，你下学就往这边跑，连骑射课都推了？”
皇后：不是，你这就给我卖了？我是告状啊喂，你应该疑心华贵妃结党营私啊喂。
“骑射课可以补，华娘娘的身子耽误不得。”弘历抬头时，眼里亮得很：
“清婉妹妹夜里还怕黑，儿子多陪陪她，她就不怕了。”
清婉举着刚写好的“安”字跑过来，小手上沾着墨：“皇阿玛你看！哥哥教我写的！”
是的，她进步了，脸上没有墨了，这次改手了。
皇帝接过宣纸，见那字虽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忍不住笑：“比你额娘年轻时写得强。”
他转向弘历，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温和：“懂得敬重长辈、照拂幼妹，这才是朕的好儿子。明日让内务府给你送些湖笔，算是朕的奖赏。”
弘历谢恩时，华贵妃正看着他。
这孩子的眉眼像极了皇帝，却比他多了份细腻——
知道她怕药苦，总让厨子加些蜜；知道皇帝忧心她的身子，每日都往养心殿送份“病情简报”，说“让阿玛少些牵挂”。
暮色漫进翊坤宫时，皇帝还在和弘历说功课，清婉趴在榻边，缠着华贵妃讲圆明园的合欢树。
药香、墨香、汤羹的甜香混在一处，把宫变留下的戾气一点点冲淡。
华贵妃望着眼前的光景，忽然觉得这养伤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