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前台问完落户申请的进度,萧霖川就被一个穿警服的年轻姑娘领着往走廊尽头走。
停在一扇磨砂玻璃门前,隐约听见里面正传出争执声。
“……碳十四测出来的年份至少是元末明初时期,这三升麻的织法是当时僧寮常用的“经斜纹”,看着简单,但从实际复刻成本和工艺还原度来说,很难达到这种张力和密度”
“可从衣服的磨损程度来判断,顶多只有三五年的使用痕迹,连虫蛀都没有,它就是从墓里挖出来的陪葬,也不可能这么新吧?”
门被推开的瞬间,会议室里的七八道目光齐刷刷射过来。萧霖川目光扫过屋中的几人,为首的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胸前挂着个工作牌。
这是文物局的人,见进门的男子一头短发,穿着中长款的羽绒服,姿态从容自持。瞧不出是什么身份,来的有些突兀,便没有贸然询问,只是将目光扫向一旁陪同的女警员。
年轻女警员站在门口:“这位就是萧霖川,程警官之前交代,若他来警局就带他来见证物鉴定人员”
文物局的人一下激动起来,连忙拉着萧霖川进屋。
那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盯着他,语气里带着按捺不住的急切:“你就是萧先生啊!我是市文物保护研究所的,原本今日就打算联系你的,想跟你核实一下,你那件僧服的情况”
萧霖川颔首,顿了一下又伸出右手来,依照现代礼仪与对方握了几下。没等对方继续谈论僧服,先说了自己今日的来意:“小僧来此是想问一下,之前申请落户的进度”
“此事不急,定给你办下来”眼镜男招手,让旁边的助理递过来一张照片。正是那件胸口破了个口子,被当做证物收走的灰色僧衣。
粗麻布料看着朴素无华,比起他过去常穿的常服要简陋粗糙的多。但这张照片,却将衣物放大,镜头下显露出细密规整的纹路,“萧先生, 你这件衣服不知是从何处得来?”
萧霖川垂眸看到桌面上的其他照片,其中一张将胸口处那道破开的口子放大,能清晰的看见上面整齐的刀口。
他喉结动了动,指尖微微蜷缩,但面上没有变化,声音也平稳无波:“是师父圆寂前为小僧准备的”
“不知这位住持出自哪座寺院?法号是什么?”
“青云寺,了尘”
文物局的人之前已经看过警局的问话记录,知道这位住持已然圆寂。听闻这位萧先生与圆寂的老住持相依为命,此时也不好追问这位住持的更多细节,便拉开座椅,请他先坐。
萧霖川淡定落座,虽然他刚才说的不是事实,却也不是假话。景曜百姓信仰佛教,山林间多的是大小禅院,各地叫青云寺的就有不少,更别提他出家的寺院住持,就叫了尘。
一旁有位年轻人在听了他说出的寺名后,立刻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半晌后跟眼镜男小声嘀咕:“国内登记在册的寺院里,有四座寺庙为青云寺,但没有一坐落地在大凉山”
“叫了尘的住持确实查到一位,但是清朝人,一九一四年已经圆寂”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在会议室里却叫周围几人都听见了。屋中的气氛顿时有些凝重,连警局配合调查的人员都皱起了眉,目光落在萧霖川身上,多了几分审视。
坐在最内侧的一位头发半白的老者突然开口,打破了这股僵持:“小伙子,不管寺庙有没有登记在册,你这衣服的料子是纯正的三升麻。苎麻品种取自特定产地,纤维韧性和细度与现代常见麻料不同,且因沤麻、晾晒的工序不同,所呈现出的质感也不同…你说它是老住持为你准备的,他一个出家之人,常年居于山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萧霖川抬眼,目光落在老者身上,语气淡然,神情带着一种疏离于俗世的沉浸。这和他如今的造型有着一种十分不搭的突兀感,让在场的人对眼前所见不免有些恍惚。
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师父说,如今的青云寺早就荒废了,多年来只剩他一人守着。僧服是原先寺中香火鼎盛时,流传下来的,一直妥善存放与寺中”
“后来历经战乱,存于寺中的衣物尽数捐赠与世人,只留一件存作念想。他自山中捡到小僧,并将小僧养大,圆寂前将此衣赠予小僧,以作传承”
这话半真半假,料想他们亲自去山中查证,也找不到什么。荒寺无碑,残垣没于草木之间,本就是最容易被时光湮灭的存在。
会议室里静了几秒,警局人员从中打圆场——毕竟遇刺案还没头绪,萧霖川是受害人,总不能因为他穿着一件古法制成的僧袍就将他扣下。
“行了,文物的事你们慢慢查,我先带萧先生去取临时身份证”
说着他便带着萧霖川先去了外面,将之前便打印好的证件递给他:“落户申请审核过了,这是你的临时身份证明,有效期三个月,后续补全材料就能换成正式的”
萧霖川接过薄薄的卡片,看见上面黑白的照片微微一顿。这是上次来填申请的时候,被要求拍摄的照片,照片上的自己虽穿着一身现代装束,但高高束起的长发却格格不入。
这张卡片,是他在这个陌生的朝代,第一个“身份”的凭证。
谢过警员,刚准备要走,又被之前在会议室里见过的眼镜男拦下:“萧先生,有机会能不能带我们去青云寺看看?或许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萧霖川把卡片揣进兜里,抬眸看向他,指着额头缝针的伤疤,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小僧也想回家,只不过山路崎岖,寺庙早已坍塌掩埋。小僧遇刺之后,记忆也有些欠缺…若日后有机会,小僧还是愿意带各位施主回山中探寻的”
日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将他古井无波的面容镀上一层容光,透出一种悲悯平和的佛性。虽穿着一身现代服装,一瞬间却让人觉得他就是那山寺中,日复一日苦守清规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