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玄色衣袍在晨光里漾开淡淡的波纹,衣料是用鲛绡混着麻布织成的,既轻便又耐磨。
被风掀起的衣角扫过石阶上的青苔,带起细碎的露水,水珠顺着衣料的纹路滑落,在青石板上留下浅浅的水痕。
昨夜的噩梦也好,心底的挣扎也罢,到了角斗场,都得收起来。
那里不需要恻隐,不需要犹豫,只需要握紧手中的斧,活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情绪狠狠压下去,胸腔里的气息渐渐平稳,脚步也随之加快,朝着角斗场的方向走去。
晨光在他身后拉出道长长的影子,那影子起初还带着几分踟蹰。
随着他的脚步逐渐坚定,渐渐变得笔挺,像一把正在缓缓出鞘的剑。
锋芒藏在温润的晨光里,却已悄然露出了三分锐气。
踏入角斗场时,晨雾尚未散尽,如一层薄纱笼着青灰色的石墙,湿冷的气息钻进衣领,贴着脊背滑下,激起一阵细密的寒栗。
死斗区域的石门紧闭着,厚重的黑石上刻满狰狞的兽纹。
铜钟安静地悬在穹顶下,钟身蒙着层薄尘,在朦胧晨光里泛着暗沉的光,显然离开场还有段时间。
凌尘没有走向熟悉的休息区。
——那里的木凳还留着昨夜未散的汗味,墙上的斧痕是前日死斗时留下的。
——而是脚步一转,朝着东侧的赌斗场地走去。
他清楚,赌斗场的厮杀虽也带血,却不至于不死不休。
正好能让他磨一磨心底那点尚未褪去的不适,像在挥斧前先熟悉手中的重量。
赌斗场的看台早已聚了些早起的赌徒,粗嘎的吆喝声与骰子碰撞陶碗的脆响混在一起,裹着汗味、酒气与劣质烟草的味道,在晨光里蒸腾起股喧嚣的热。
凌尘挤过人群,找了个靠前的位置站定,指腹刚搭上栏杆,便触到一片黏腻的凉。
——昨夜未干的血渍已半凝固,在石栏上结成暗红的痂,指尖蹭过,还能感受到血痂下残留的湿意。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在衣摆上擦了擦,转而握紧了腰间的木斧柄,粗糙的木纹硌着掌心。
那份真实的触感稍稍压下了那阵生理性的不适。
场中已有两尊妖魔在对峙。
左侧是头壮硕的熊罴,浑身黑毛倒竖如钢针,肩背肌肉隆起如小山。
利爪在沙地上反复刨动,每一下都带出深沟,黄沙顺着爪缝簌簌落下。
右侧的狼妖则弓着身子,脊背绷成一张拉满的弓。
灰毛下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涎水顺着尖利的獠牙滴落,在沙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湿痕,腥气顺着风飘上看台。
裁判的铜锣“哐当”一声脆响刚落,熊罴已率先发难,喉咙里滚出沉闷的咆哮,蒲扇大的巴掌带着呼啸的劲风,直扫狼妖面门。
狼妖却像道闪电般灵活侧身,前爪在沙地一蹬,身体腾空翻转,尖牙狠狠咬在熊罴的后腿上,齿尖穿透皮肉,带出一串血珠。
“嗷——”熊罴痛吼一声,声音震得看台都微微发颤。
它猛地转身,另一只爪子带着雷霆之势拍向狼妖。
爪尖划破对方的脊背,瞬间带出一道深可见骨的鲜红血线,血珠顺着狼妖的灰毛滚落,在沙地上溅开。
狼妖吃痛,却死死咬住熊罴的腿肉不放,尾巴如钢鞭般绷紧,“啪”地抽在熊罴的关节处,听得见轻微的骨裂声。
沙地上很快滚出暗红的血珠,被两人缠斗的脚掌反复碾踏,混着黄沙凝成黏稠的血泥。
熊罴怒极,双臂环抱住狼妖的腰腹,利爪狠狠撕开对方的肩胛。
狼妖的惨叫声刺耳至极,却仍挣扎着仰头。
尖牙啃得熊罴后腿血肉模糊,白花花的骨头都露了出来。
嘶吼声、骨裂声、皮肉撕裂声混杂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在搅动人心。
看台上却掀起阵阵哄笑与怒骂,有妖拍着栏杆喊“熊罴加把劲”。
有魔气急败坏地将筹码摔在地上,骂狼妖“不中用”。
凌尘扶着栏杆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另一只手则下意识攥紧了木斧柄,斧柄上的包浆被掌心的汗浸湿,透着微凉。
起初,视线总会不自觉地避开那些飞溅的血珠,耳中回荡的嘶吼也让他喉头发紧。
——雷克颈间喷出的滚烫鲜血,青芸被掷向石墙时那声沉闷的撞击,总在这些血腥画面里若隐若现,搅得他胃里一阵翻涌。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扩张到极致,再缓缓吐出,带着湿冷气息的空气顺着喉咙往下,压下那阵不适。
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盯着场中,看着狼妖如何忍着断爪之痛,用仅存的前爪勾住熊罴的脖颈反扑。
看着熊罴怎样拖着几乎被啃断的伤腿,将对手狠狠撞翻在地,庞大的身躯压得狼妖发出濒死的呜咽。
晨光渐渐爬高,透过赌斗场穹顶的镂空花纹洒下来,照在场中,将沙地上的血渍映得愈发刺目,连空气里的腥气都仿佛浓了几分。
又一场赌斗开始了,这次是青鳞蛇妖与黑豹妖缠斗。
蛇妖吐着分叉的信子,毒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黑豹妖则匍匐在沙地,爪子时不时弹出,在地面划出浅痕。
两者甫一交手,毒牙与利爪便交替落下,蛇妖缠住黑豹妖的四肢。
黑豹妖则撕开蛇妖的腹部,青绿色的蛇血与黑色的豹血混在一起,沙地上的血痕叠着血痕,渐渐凝成深色的硬块,被风吹得微微发干。
凌尘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胸口不再像起初那样发紧,扶着栏杆的手指也放松了些,只是腰间的木斧仍被他牢牢攥着。
他看着蛇妖被黑豹妖撕开七寸时,身体痛苦蜷起的弧度。
看着豹妖中了蛇毒后,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的模样,不再像起初那样心悸。
指尖再次划过栏杆上的血渍,这一次,他能平静地感受那份黏腻的触感,甚至能分辨出不同血液凝固后的细微差异。
——这不是麻木,而是清醒地知道,若连这点血腥都承受不住,往后那真正以命相搏的死斗场,握着这柄木斧的自己,只会是他人的俎上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