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指尖捻着盏月白青瓷茶盏,指腹摩挲过釉面冰裂纹路,腕子轻转半圈。
盏底与木桌相触时,泄出“叮”一声细碎轻响,像冬雪落在梅枝上。
她垂眸浅啜温茶,茶水滑过喉间,却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唇齿间漫出来。
蓬松的九尾尾尖在凳腿上轻轻扫过,划出一道沉郁的弧线,带起的微尘在烛火下浮沉,转瞬又落回桌面。
抬眼时,她眼尾那抹标志性的朱砂红纹褪去了平日的慵懒,像被寒霜浸过,染上几分凝重:
“人族的黄金大世,终究是要撞开城门来了。
道祖座下的云辇、儒师手里的玉笏,那些老家伙撑了数万年的天,怕是再熬不过这轮劫数,迟早得退到幕后。
留给我们这些‘余孽’的时间,掰着指头都能数清。”
猫妖脸上的笑意还挂在唇角,颊边软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只是圈住脚踝的尾巴悄悄收紧了些,尾尖的绒毛绷得发直,连带着坐姿都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琥珀色的瞳仁在灯影里轻轻晃了晃,映着跳动的烛火,像两团裹着碎金的暖光,语气却漫不经心,尾音里裹着点自嘲:
“我们两个本就是该被钉在史书里的‘罪首’。
早该在万年前那场大战里退场了,能多活这么久,已是赚了,不是吗?”
狐妖被这话逗得轻笑出声,尾尖“啪”地拍在桌面上。
茶盏里的水晃出几滴,落在铺着粗布的桌面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像撒了几粒碎玉。
“可不是么。”
她扬了扬眉,耳尖的白毛随着动作轻颤。
“平白占了那些大人物的风光,数万年的日月璀璨,看遍了云海翻涌、山河易主,早就够本了。”
说着,她将空茶盏往桌上一墩,瓷面与木桌相撞,发出“当”一声清脆的响,带着点不耐烦。
耳尖的白毛微微竖起,像是被怠慢了:
“都这时候了还拿淡茶糊弄老子?你床底下藏的那些陈年佳酿,是打算等成了枯骨,再给子孙后代上供吗?”
猫妖笑得尾巴尖都翘成了小弧度,连颊边的软毛都透着笑意。
弯腰从脚边拖出一坛封着红布的酒,“咚”地砸在桌上,木塞子被震得跳了两跳,带着股不管不顾的蛮劲。
“当年老大总说不待见狐狸精,如今看来果然有道理——你这鼻子比猎犬还灵,藏得再深都能闻见。”
狐妖没接话,只屈指在木塞上轻轻一弹,“啵”的一声轻响,木塞带着酒香弹出去,撞在墙面上又落下来。
醇厚的酒香瞬间漫开,混着烛火的暖意,在不大的屋子里盘旋,连空气都像是被染上了琥珀色。
她摸过旁边的粗陶碗,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碗,酒液在碗里晃出细碎的泡沫。
仰头时,喉结清晰地上下滚动,酒水顺着唇角淌下几滴,浸湿了衣襟也不在意。
喝完还砸了砸嘴,舌尖舔过唇角的酒渍,眼底亮得像燃着两簇小火苗:
“老大对妖魔哪有偏见?
不过是大势跟前,谁都拗不过罢了。
但老大真能逆转乾坤,只不过太累了,不然哪会让我们在这烬城里窝这么多年,连月亮都只能看屋顶漏下来的碎影。”
猫妖给自己倒了小半杯,指尖摩挲着粗糙的陶碗边缘,指腹蹭过碗壁的纹路。
那是当年在凡间窑厂亲手捏的,如今纹路里还嵌着些细尘。
酒液在碗里晃出细碎的涟漪,映着烛火明明灭灭,像把星河揉进了碗里。
他没像狐妖那样猛灌,只小口抿着,烈酒香在舌尖炸开,顺着喉咙往下烧,喉结微动时,眼底泛起几分灼热的光,混着些微遗憾:
“是啊。
若不是那几个搅事的老怪物从中作梗,真想亲眼看看老大口中的盛世。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妖能坐在同一家茶馆里喝茶,连风里都带着书墨香的日子。”
他顿了顿,将杯底的酒液晃了晃,笑意漫上眼角,连琥珀色的瞳仁都软了几分:
“不过做个无名英雄,在暗处推一把这盛世的轮子,看着它往好的方向滚,也不算亏。”
狐妖拎着酒坛给自己续上,酒液撞击陶碗的“哗哗”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打破了片刻的温柔。
“不愧是老大最死忠的小弟,连我们身上‘通敌’的罪名都替着瞒着,生怕坏了他护着的人间。”
猫妖闻言,尾尖蔫蔫地耷了下来,像被抽走了力气。
指尖在碗沿重重磕了两下,发出“笃笃”的响,裹着一声绵长的叹息。
那叹息里像是缠了数万年的风霜,沉得让空气都发紧。
沉默漫过油灯的光晕,将两人笼罩,只有烛火偶尔“噼啪”爆响,溅出几点火星。
直到壶底的炭火又“啵”地一声,他才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被酒浸过的沙哑:
“战争这东西,迟早是要爆发的,躲不过。”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陶碗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咚”声,带着股不甘。
似乎嫌不过瘾,又弯腰拖过另一坛酒,扯掉封布就对着坛口猛灌。
酒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衣襟,打湿了大片布料,也不管不顾。
“那场仗,躲不掉的。”
他抹了把嘴角的酒渍,手背蹭过下巴上冒出的细胡茬,眼神有些朦胧,却透着股狠劲,像困兽般决绝:
“我们拦不住,老大也拦不住。
能压一时,能压一世吗?
与其让战火拖着烧,把人间烧得民不聊生。
不如我们添把柴,让它烧得快些,早分个胜负,总能少些白骨堆成山。”
酒坛空了大半,被他“咚”地砸在桌上,坛底的泥封震得裂开细纹,细小的泥块簌簌落下,混着酒液粘在桌面上。
他望着桌对面的狐妖,忽然笑了,眼角的褶皱里盛着酒气与释然,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反正我们这些‘贱骨头’,早就把命押给老大了。
成了,我们就是盛世的垫脚石,没人会记得;
败了,也算没辜负他当年那句‘总要有人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