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的夜风卷着秋雨的凉意，从昭镜司书房的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明明灭灭。苏镜指尖捏着西域使者的供词，指腹在 “被阿古拉胁迫参与构陷” 那行字上反复摩挲，纸张边缘被揉得发皱 —— 三天后便是西征启程的日子，萧玦已在城外校场将五万禁军整肃完毕，粮草车的轱辘声昨夜还在朱雀大街回响，可这份供词里的疏漏，却像根淬了冰的针，扎得她心口发紧：使者对三年前与李广签订密约的细节绝口不提，连 “醉魂香” 原料的交易口岸都含糊其辞，这哪里是 “被胁迫者” 的慌乱，分明是刻意隐瞒的谨慎。
“姑娘，西域使者在客馆摔了茶盏，说要当面跟您补供词，不然就绝食。” 林墨推门进来时，袍角还沾着院外的湿泥，他压低声音，眼底满是警惕，“我刚从客馆回来，见他跟随从递了个眼神，那随从袖口鼓鼓的，像是藏了什么东西，恐是有诈。”
苏镜将供词折成方胜，塞进绯色官服的内袋，指尖触到父亲留下的七星剑剑柄，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神一定：“备马，去客馆。”
客馆的正厅里，西域使者哈立德正焦躁地踱来踱去，脚下的波斯地毯被踩出凌乱的褶皱。见苏镜进门，他猛地停下脚步，绣着金线的西域长袍下摆还在晃动，可在苏镜那双淬了寒的目光扫来时，他下意识后退半步，靴底在地毯上蹭出细微的声响：“苏大人，先前的供词…… 有处疏漏。阿古拉当年逼我做事时，还让我管着‘醉魂香’的交易账本，我怕牵连家人，没敢说。”
“账本在何处？” 苏镜径直走到八仙桌前坐下，目光掠过哈立德微微颤抖的右手 —— 那只手正攥着腰间的玉佩，指节泛白，这是说谎者试图掩饰慌乱的本能动作。
哈立德眼神闪烁，喉结滚动了两下：“账本…… 在西域的秘密据点里，隔得久了，我记不清具体位置。等咱们到了西域，我寻着路标，准能找着。”
“记不清？” 苏镜冷笑一声，从随身的锦盒里取出两张拓片，“啪” 地拍在桌上。一张是兵部密室青铜鼎的拓片，鼎身 “阿古拉赠李大人” 的西域铭文清晰可见；另一张是西域弯刀的拓片，刀鞘上的火焰纹是西域王族专属的图腾。“阿古拉若只是胁迫你，怎会将王族器物赠予李广？你能精准说出兵部密道的三重机关，却记不清日日经手的账本位置，这话你自己信吗？”
哈立德的脸 “唰” 地变得惨白，他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雕花书架上，架上的青瓷瓶 “哗啦” 一声摔在地上，碎片溅了满地。“苏大人！您不能血口喷人！” 他声音发颤，却还强撑着硬气，“我就是个传话的使者，哪懂什么密约！”
“传话的使者，会收下李广五百两黄金？” 苏镜从内袋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那是从李广密档里翻出的交易记录，她用指尖点着其中一行，“天启二十三年四月，西域使者哈立德，收黄金五百两，交付迷迭花种子十斤。哈立德，这名字、这日期，你还要抵赖吗？”
交易记录上的字迹是李广亲信的笔迹，哈立德当年亲手接过那箱黄金时，还在账本上画过押。此刻看着纸上的记录，他双腿一软，“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眼泪混着冷汗砸在地毯上：“我错了…… 我不该瞒您！我是阿古拉的亲信，三年前的密约是我亲手写的。李广用五百两黄金，再加天启城对西域的通商权，换阿古拉给他人皮灯笼的‘材料’、‘醉魂香’原料，还有兵器。他俩还约定，等李广夺了天启城，就把火焰山宝藏的三成分给阿古拉！”
苏镜心头一震 —— 这正是解开 “通敌旧案” 的关键！她起身扶起哈立德，语气缓和了些：“哈立德，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你把密约的具体内容、阿古拉藏密函和宝藏地图的地方说清楚，我不仅能求陛下饶你性命，还能保你家人平安。若是再瞒，你我都清楚，欺君之罪，株连三族。”
哈立德抹了把眼泪，深吸一口气：“我说！三年前的密约写了三份，一份在阿古拉手里，一份在李广的密室（后来被你们搜走了），还有一份被我藏在西域的圣山石窟里。密约里写着，阿古拉要在天启二十四年八月十五，派五千骑兵突袭天启城西门，配合李广的死士开门。另外，阿古拉还帮李广训练了一百名死士，现在藏在城外的黑风寨，专等兵变时动手。”
“黑风寨？” 苏镜眼神一凛 —— 张诚之前供过黑风寨是交易点，竟还藏着死士！她立刻转头对林墨说：“带三百昭镜司卫兵，即刻去黑风寨。记住，留活口，查清楚死士的训练方式和联络暗号。”
林墨抱拳应道：“卑职遵命！” 转身快步走了出去，靴底踏过瓷片，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镜又追问：“圣山石窟在何处？密函里有没有提我父亲被构陷的事？”
“圣山石窟在昆仑山深处，藏在一道瀑布后面，只有我和阿古拉知道路。” 哈立德定了定神，语气凝重起来，“密函里写着，当年沈大人发现李广和阿古拉的勾当，要去给陛下递奏折。阿古拉怕计划败露，就跟李广合计，伪造了沈大人‘私会西域使者’的证据，还逼我和另外三个使者作伪证。密函里还有沈大人写的举报信草稿，是李广从沈府偷来的，阿古拉说这是牵制李广的筹码，一直藏在石窟的密室里，派了一千骑兵看守。”
“举报信草稿？” 苏镜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都有些发麻 —— 这是洗清父亲冤屈的铁证！她紧紧抓住哈立德的胳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确定那封信还在？阿古拉没销毁？”
“没销毁！” 哈立德用力点头，“阿古拉说，李广要是敢反水，就把举报信给陛下，让李广身败名裂。他把那封信当宝贝，藏在镶金的木盒里，还设了机关护着。”
苏镜松了口气，眼眶微微发热。她松开哈立德的胳膊，语气郑重：“谢谢你。只要我们能拿到密函和举报信，我定兑现承诺，保你家人安全。”
哈立德点点头，脸上露出释然的神色：“其实我早不想跟着阿古拉干了。他为了宝藏，把西域的百姓当牲口使唤，我夜里想起那些被剥了皮的人，就睡不着觉。现在说了实话，倒松快多了。”
当天夜里，苏镜带着拓片、交易记录和哈立德的新供词，冒雨赶往皇宫。养心殿里，景明帝看着供词，手指在 “五千骑兵突袭天启城” 那行字上重重一按，龙椅扶手被捏得咯吱作响：“阿古拉这逆贼！竟敢勾结李广谋逆！苏丫头，西征之事不能等，明日一早就出发！你和萧玦务必抓住阿古拉，夺回密函，为沈毅平反！”
“臣女遵旨！” 苏镜躬身行礼，“臣女已派林墨去黑风寨抓死士，哈立德愿意带路去圣山石窟，有他指引，能省不少功夫。”
景明帝点点头，语气欣慰：“好！朕已让人备好西征的虎符和粮草，明日卯时，朕在城门口为你们送行。”
离开皇宫时，雨还没停。苏镜刚走到宫门口，就见萧玦骑着马等在廊下，他披着一件玄色披风，雨水打湿了披风下摆，却丝毫没影响他挺拔的身姿。见苏镜出来，他翻身下马，快步上前：“苏镜，哈立德那边是不是有新线索？”
苏镜把哈立德的供词和圣山石窟的情况细细说了，又拿出拓片和交易记录：“现在证据链全了，只要拿到举报信，父亲的冤屈就能彻底洗清。”
萧玦接过供词，借着宫灯的光仔细看了一遍，眼神变得坚定：“太好了！明日出发后，我们日夜兼程，争取早日到西域。我已让人把你的行军帐篷备好，里面铺了软垫，还带了伤药，路上要是累了，就歇会儿。”
苏镜心里一暖，雨水似乎都不那么凉了：“谢谢你，萧玦。有你在，我心里踏实多了。”
回到昭镜司，苏镜没敢歇息，她在书房里整理西征要带的东西。把哈立德的供词、交易记录、拓片一一放进紫檀木盒，又将父亲的《军中医术札记》贴身放好 —— 札记里记着西域的气候、地形，还有应对骑兵的战术，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姑娘，黑风寨的死士全抓了！” 林墨浑身湿透地冲进书房，脸上却满是兴奋，“我们在寨子里的密室里，搜出了一百多斤‘醉魂香’，还有五十把西域弯刀。另外，还找到一张西域地图，上面标着阿古拉的十几个据点，圣山石窟那儿画了个红圈，写着‘千骑守’！”
苏镜接过地图，借着烛火仔细看 —— 圣山石窟在昆仑山的一处峡谷里，旁边标着 “瀑布后”“机关三重”。她指着红圈处：“这里就是我们的目标。阿古拉派了一千骑兵，还设了机关，我们得提前想对策。”
“我们审了几个死士，他们说石窟的机关是流沙、毒箭和断龙石。” 林墨凑近地图，“只要找到机关的触发点，就能避开。”
苏镜点点头：“辛苦你了，林墨。你去歇会儿，明日还要赶路。”
林墨退下后，苏镜坐在书桌前，轻轻抚摸着《军中医术札记》的封面。封面是父亲亲手缝的，用的是沈府旧年的锦缎，此刻摸起来还带着一丝暖意。“爹，” 她轻声呢喃，“女儿很快就能拿到举报信，为您平反。那些害了您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第二天卯时，天启城的城门缓缓打开。雨已经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五万禁军列着整齐的队伍，甲胄在晨光下泛着冷光。苏镜穿着银白色的铠甲，骑着一匹白马走在队伍最前面；萧玦穿着玄色铠甲，紧随其后；哈立德骑着一匹骆驼，手里捧着圣山石窟的详细路线图。
百姓们站在街道两旁，手里拿着油纸伞，有的还提着装满干粮的布包：“苏大人，萧王爷，一定要平安回来！”
“把阿古拉抓回来，为沈大人报仇！”
苏镜勒住马，转身对百姓们拱手：“多谢乡亲们！我们定不负所托，抓获阿古拉，夺回证据，为沈大人平反，早日凯旋！”
百姓们爆发出一阵欢呼，队伍浩浩荡荡地向西出发。
西征的路比预想中更艰难。出了天启城，先是荒凉的戈壁，黄沙漫天，走一天都见不到一棵草；接着是陡峭的山脉，山路狭窄，马蹄踩在碎石上，随时可能打滑。苏镜每天只睡两个时辰，白天要查看队伍的粮草，晚上还要跟萧玦、哈立德商议路线，可她从没喊过累 —— 只要想到父亲的冤屈，想到那些被人皮灯笼残害的百姓，她就浑身是劲。
这天傍晚，队伍在一片草原上扎营。苏镜刚检查完粮草，萧玦就拿着一张纸条匆匆赶来：“苏镜，探子传回消息，阿古拉知道我们要去圣山石窟，带了三万骑兵过来，预计三天后就能追上我们！”
苏镜接过纸条，指尖捏紧了些：“阿古拉带了三万骑兵？我们这边五万兵力，一万是步兵，四万是骑兵，正面打，怕是要吃亏。”
萧玦点点头：“阿古拉的骑兵都是西域精锐，擅长奔袭。我们的步兵走得慢，要是被他们缠上，麻烦就大了。”
苏镜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我们兵分两路！你带四万骑兵，在前面的峡谷设伏，拖延阿古拉的兵力。我带一万步兵，跟着哈立德，抄近路去圣山石窟。只要我们拿到密函和举报信，阿古拉的阴谋就会败露，他的士兵军心一乱，我们再前后夹击，定能赢！”
萧玦皱起眉头：“你带一万步兵去，太危险了！石窟里还有一千骑兵，要是遇到埋伏，我怕来不及支援。”
“我有哈立德带路，还有父亲的札记。” 苏镜语气坚定，“札记里记着西域骑兵的弱点，我们可以避开他们的锋芒。而且我们走近路，能比阿古拉早两天到石窟，趁他们没防备，拿下证据。你放心，我会小心，一有情况就放信号弹。”
萧玦看着她眼底的执着，知道劝不动她，只能点头：“好！你带足伤药和干粮，遇到危险别硬拼，等我来支援。”
“我知道。” 苏镜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枚平安符，“这是陈前辈给的，说能保平安。你拿着，注意安全。”
萧玦接过平安符，放进铠甲内袋，用力点头。
第二天一早，队伍分成两路。萧玦带着四万骑兵，往峡谷方向去设伏；苏镜带着一万步兵，跟着哈立德，往昆仑山的近路走。
近路比主路更难走，全是崎岖的山路，有的地方还要攀着岩石往上爬。苏镜跟士兵们一起，手脚并用地爬山，铠甲磨破了胳膊，她也没哼一声。哈立德看在眼里，心里暗暗佩服 —— 这位天启城的女官，比西域的汉子还能吃苦。
三天后，他们终于到了昆仑山深处。远远望去，一道瀑布从山崖上倾泻而下，水雾在阳光下泛着彩虹。哈立德指着瀑布：“苏大人，圣山石窟就在瀑布后面，我们从旁边的石缝进去，就能避开瀑布的水流。”
苏镜点点头，让士兵们做好准备，然后跟着哈立德走进石缝。石缝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里面黑漆漆的，士兵们举着火把，照亮了两旁的石壁 —— 石壁上刻着西域的祭祀图案，有的图案里，人被绑在柱子上，旁边的人拿着刀，看得人头皮发麻。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宽敞的密室，正中央放着一个镶金的木盒，木盒上刻着西域的火焰纹。苏镜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 —— 里面放着三份密约，还有一封泛黄的信，信封上写着 “致陛下，陈沈毅秘奏”，正是父亲的笔迹！
她颤抖着打开信纸，父亲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臣沈毅，启奏陛下。近日查得兵部尚书李广，与西域使者阿古拉私通，走私‘醉魂香’与兵器，还残害百姓，剥取人皮……” 信里详细写了李广与阿古拉的交易时间、地点，还有李广准备兵变的计划。
“爹……” 苏镜的眼泪掉了下来，滴在信纸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女儿找到证据了，您的冤屈，终于能洗清了！”
就在这时，密室的石门突然 “轰隆” 一声关上，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呐喊声。哈立德脸色惨白，猛地抓住苏镜的胳膊：“不好！是阿古拉的骑兵！他怎么来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