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藤蔓一旦开始疯长,便会本能地清除周围一切可能阻碍其蔓延的障碍。赵高深知,自己出身卑贱(相对于秦国核心贵族而言),又是宦官之身,想要长久地把持权柄,甚至更进一步,就必须牢牢抱住始皇这棵大树,同时,将那些可能威胁到自己的潜在对手,一一铲除。
他的目光,首先投向了那些与他地位相仿,但可能与他争宠,或者知晓他一些不光彩往事的宫廷近侍和内官。他利用自己掌控的眼线和信息网络,开始秘密罗织罪名。
有一位负责管理皇室典籍的博士官,名叫**叔孙通**,为人机敏,有时也会在始皇面前讲解典籍,颇得赏识。赵高嫉妒其才学,更担心他可能从某些古籍中发现自己身世或过往行为的不妥之处。于是,赵高指使手下心腹,暗中散布流言,称叔孙通在讲解《诗》、《书》时,常引用六国旧事,言语之间,似有怀念故国、非议秦政之嫌。同时,他又“偶然”在始皇翻阅典籍时,“发现”某卷竹简上有被篡改的痕迹,而近期接触过此卷的,正是叔孙通。
始皇本就对儒生博士们的迂阔言论不甚满意,加之博浪沙事件后对六国遗风尤为警惕,闻听此事,虽未立刻严惩,但对叔孙通的信任已大打折扣,日渐疏远。叔孙通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深知宫中已非久留之地,不久后便寻了个机会,请求外放,离开了咸阳这个是非之地。赵高兵不血刃,便清除了一个潜在的麻烦。
初战告捷,赵高的胆子更大了。他的目标开始转向朝堂之上。有一位名叫**蒙毅**的官员,出身蒙氏家族(蒙恬、蒙毅兄弟),官居上卿,为人正直,深得始皇信任,负责处理皇帝交办的重要司法案件。蒙毅曾依法审理过一桩涉及赵高远房亲戚的案子,并未因赵高的关系而徇私,因此得罪了赵高。
赵高知道蒙毅根基深厚,且蒙恬手握重兵在外,不能轻易动之。但他可以采用更阴险的手段。他利用接近始皇的机会,时常“不经意”地提起蒙毅。“蒙毅大人执法如山,真是国之栋梁。”他先是称赞,然后话锋微转,“只是……有时似乎过于严苛了些。前日审理一桩旧韩贵族田产纠纷,其实证据略有不足,蒙毅大人却坚持严惩,似乎……对关东故族,成见颇深啊。”
这种看似无心的话语,如同慢性毒药,一点点地在始皇心中植入怀疑的种子。始皇虽未因此责罚蒙毅,但开始觉得蒙毅或许确实有些“不谙变通”,在处理一些敏感案件时,会更多地征询赵高或其他人的意见,无形中削弱了蒙毅的权柄。
赵高结党的范围也在不断扩大。他笼络了丞相府中的个别属官,作为眼线,探听李斯的动向和政见;他交好了一些负责京城治安和刑狱的中尉府官员,以便在需要时能调动司法资源对付政敌;他甚至与一些方士、术士往来密切,利用他们之口,在始皇面前为自己说些“天命所归”、“辅弼良臣”之类的鬼话。
他的府邸,渐渐成为了一些投机钻营者趋之若鹜的地方。夜幕降临后,总有一些身影悄然从侧门而入,带着金银珍宝,或机密消息,换取赵高的庇护或提携。他们形成了一个以赵高为核心的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斯虽然无法完全掌握赵高结党营私的全部细节,但那股弥漫在朝堂之上的不正之风,他是能感受到的。他发现自己的一些政令,在推行过程中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阻力;一些他看好的、正直的官员,会莫名其妙地遭到排挤或诬告。他知道,这背后必然有一只黑手在操纵。
然而,始皇对赵高的信任似乎坚不可摧。每当李斯试图旁敲侧击地提醒皇帝,要注意近侍之臣的权力过大时,始皇总是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赵高不过一宦者,侍奉朕尽心而已,能有什么大作为?李卿多虑了。”
李斯只能将忧虑压在心底,更加勤勉地处理国政,希望以实实在在的政绩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对抗那股潜藏的暗流。但他知道,赵高的势力,已然如同宫墙下的藤蔓,悄然生长,盘根错节。一场无声的较量,早已在帝国的权力中枢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