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姨！”
一声清脆的呼喊，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VIp室内那份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凝固。
房内三人，动作整齐划一地回头。
那位身穿香奈儿套装，珠光宝气的老太太，正是张秀莲。
她看见陈倾雪，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喜，但那丝惊喜很快就被浓浓的不满和警惕所取代。
坐在她身边的男人，三十岁左右，阿玛尼西装笔挺妥帖。
手腕上那截百达翡丽的表带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金边眼镜后的眼神和煦得如同大学里最受欢迎的年轻教授。
李伟。
这个人，比pdF里的照片更具欺骗性。
而站在桌边的银行经理姜望舒，话音被这声呼喊硬生生打断。
她错愕回头，看见快步走来的陈倾雪，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警惕和深深的疑惑。
莫测跟在陈倾雪身后，与陆沉霜一起，不紧不慢地踏入了这间被金钱与谎言浸泡的房间。
李伟站起身，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在三人身上不着痕迹地扫过。
看到陈倾雪，他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一个只懂按规矩办事的券商经理，不足为惧。
看到陆沉霜，他眼睛亮了一下。
一身奢华，气质张扬，这是一个潜在的优质客户。
而当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莫测身上时，嘴角那抹恰到好处的笑意，却微微一顿。
那青年一身休闲装，神情淡漠得过分。
明明像是跟班，可那双眼睛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仿佛眼前这场牵动三千万资金的博弈，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极其无聊的闹剧。
这种近乎漠视的眼神，让李伟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将这丝不快压了下去。
一个毛头小子而已。
“倾雪，你怎么来了？还带了朋友？”张阿姨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责备，“我不是说了吗，这是我和Liwei先生的私人会面。”
“张阿姨，我听说您要动用大笔资金，心里不踏实，特地过来看看。”
陈倾雪快步走到桌前。
她将手里的文件夹“啪”地一声拍在昂贵的红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李伟，充满了被刻意放大的审视与不信任。
“想必这位就是Liwei，李先生吧？我是张阿姨的理财顾问，海通证券，陈倾雪。”
“你好，陈经理。”李伟优雅起身，绅士地伸出手，风度翩翩。
陈倾雪却像没看见他伸出的手，目光如炬，直接开火。
她的语速极快，吐字却异常清晰，问题一个接一个，密集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先生，我看了您的项目书。您声称投资迪拜新能源，底层资产是股权、债权还是AbS？如果是股权，目标公司是哪家？注册地、控股结构、近三年的审计报告和EbItdA能看一下吗？”
“如果是债权，发行主体是谁？担保方是谁？有无第三方增信？增信措施是抵押、质押还是保证？抵押物评估报告在哪？资金监管账户是哪家银行的？牌照呢？”
“项目备案和合规文件呢？！”
一连串教科书式的专业术语，被她刻意用极快的语速连珠炮般砸了出来，像个急于表现自己却找错了重点的实习生，气势汹汹，却毫无章法。
莫测的目光在张秀莲和李伟脸上一扫而过。
果不其然，张秀莲脸上已满是不耐，而李伟的嘴角则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胜券在握的弧度。
第一步，成了。
站在莫测身边的陆沉霜听得眼皮直跳，心里暗道：雪雪这战斗力，不去当庭审律师真是屈才了。
然而，李伟脸上的笑容，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甚至，还带上了一丝长辈看待晚辈卖弄学问时的欣赏和宽容。
他慢条斯理地重新坐下，双手优雅地交叉，置于桌前。
“陈经理，非常专业。”
“看来，海通证券的培训体系，确实名不虚传。”
他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就将陈倾雪的十年专业，归功于了所谓的“培训体系”。
莫测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笑。
来了，经典话术之“偷换概念，格局碾压”。
老套，但对付张秀莲这种人，足够有效。
“不过，陈经理，您可能误会了。”
李伟看向张阿姨，声音变得愈发温和，像是在哄一个正在闹脾气的孩子。
“我们从事的，是全球化布局的一级市场私募股权投资。很多信息，都属于高度商业机密，按照规定，不便对非合格投资人进行披露。”
“我们所有的法律文件，都经过美国最顶级的沙利文·克伦威尔律所审核，在合规性上，您完全不必有任何的担心。”
他再次将目光转向张秀莲，带着一丝无奈的体谅。
“您看，我就说，国内金融从业者的思路，还是比较僵化保守的。”
“她们习惯了用二级公开市场的尺子，来衡量我们一级市场的衣服，自然会觉得处处都不合身。”
“就是！”
张秀莲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调转枪口，怒视陈倾雪。
“倾雪！人家这是国际顶尖的项目！你懂什么！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我……”
陈倾雪的脸颊“刷”地一下涨得通红。
那不是羞愧。
是她精心准备的所有专业性质询，她所有的担忧和焦急，被对方用一句轻飘飘的“商业机密”和居高临下的“思路僵化”，就轻而易举地全部挡了回来。
她感觉自己用尽全力的一拳，狠狠打在了一团沾了油的棉花上。
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让她为张阿姨的处境更加心焦，捏着文件夹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嘎吱作响。
莫测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陈倾雪的“败退”，完全在意料之中。
甚至可以说，这是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只有让她这个“专业人士”的劝说彻底失效，才能让张阿姨的防备心降到最低。
也才能让李伟的自负，膨胀到极点。
鱼饵，已经下到位了。
李伟看着哑口无言的陈倾雪，和一旁同样束手无策的银行经理姜望舒，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两个被本土金融条条框框洗脑的女人。
不堪一击。
他优雅地端起面前的蓝山咖啡，准备结束这场无聊的闹剧。
就在此时，莫测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朝身边的陆沉霜递去一个眼神。
好戏，该换人登场了。
陆沉霜心领神会，扭着腰，一个慵懒又张扬的女声，带着几分不耐烦，在室内炸开：
“哎哟，我说雪雪你怎么跑这么快，搞半天就在这儿跟人吵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