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支二十余人的精干队伍开出羊角堡。王逵一身擦得锃亮些的旧棉甲,骑着一匹略显瘦弱却是堡内唯一代步的驮马,志得意满,走在最前。林天依旧步行,身着洗得发白的战袄,腰挎腰刀,背负鞑弓,目光沉静地观察着四周。身后跟着王五、张狗儿、赵瘸子以及一队挑选出来的悍卒,既作护卫,也负责初步的勘察。
队伍朝着东北方向行进。越往前走,越是荒凉。枯黄的野草漫过膝盖,残雪点缀其间,废弃的田埂依稀可辨,却看不到半点人烟。寒风卷起地上的沙尘,打着旋儿,更添几分萧瑟。
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一片巨大的、灰黑色的轮廓逐渐在地平线上显现出来。
野狐堡到了。
比起羊角堡,野狐堡的规模明显大了不止一圈。残存的堡墙由夯土和碎石砌成,虽然多处坍塌,豁口随处可见,但依旧能想象出其完好时的雄峻。堡门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门洞,像一张缺失了牙齿的巨口。
走入堡内,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彻底的破败和死寂。残垣断壁随处可见,烧焦的房梁乌黑地支棱着,荒草从破碎的地砖缝隙中顽强地钻出,几乎淹没了曾经的街道和院落。几只野狐被脚步声惊动,嗖地从废墟中窜出,消失在远处,印证着此堡的名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腐朽和一种说不出的荒芜气息。
王逵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和头痛:“娘的……这破得也太彻底了……这得收拾到猴年马月去?”
林天却并未气馁,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仔细审视着这片废墟。“地方够大,墙基大多完好,修缮起来比新建容易。大人你看,”他指着那些坍塌的房屋,“清理之后,砖石木料都是现成的材料。而且,此地地势比羊角堡更高,视野更开阔,若有烽燧,可预警更远。”
他一边说,一边迈步向内走去。王五带着士卒迅速散开,警戒四周,并开始初步清理出一条路径。
林天重点关注几处关键位置:堡墙的完好程度、水源地、可能的粮仓和军械库位置、以及制高点。
他们找到了一口被碎石半掩的水井。张狗儿自告奋勇,系着绳子下去查探,很快在下面喊道:“林头儿!井水还在!就是落了太多杂物,清出来应该能用!”
这是个好消息。有水,就有了立足的根本。
库房区域损毁严重,但在一处半塌的地窖里,他们发现了一些锈蚀得不成样子的刀枪残骸和几副烂得只剩铁片的札甲,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当林天登上野狐堡最高的一处残破敌台时,眼前豁然开朗。远方山川形势、道路走向尽收眼底,其视野之开阔,远非羊角堡可比。他甚至能隐约看到极远处的一道尘烟——那或许是官道上的车马,也可能是鞑子游骑扬起的沙尘。
“好地方!”林天忍不住赞叹,“若能修复此台,设立烽燧,配以望远镜……方圆数十里动静,皆在掌握!”(他下意识地说出了现代词汇,旋即改口)“……皆可及早发现!”
王逵也爬了上来,喘着气,顺着林天的手指望去,也被这开阔的视野所震撼,咂舌道:“还真是……这他娘的就是个天生的了望台啊!以前驻守这里的家伙真是废物,守着这宝地还能把堡给丢了!”
就在这时,负责勘察堡墙西侧的张狗儿又气喘吁吁地跑来:“林头儿!总旗大人!有发现!西墙外边,有一大片荒地,看着以前像是好地,都快被荒草埋了!而且……我们还发现了一条旧渠的痕迹,好像是从北面那条河里引过来的!只是渠都堵死了!”
河?林天心中一动。他记得地图上显示,北面确实有一条季节性的河流,虽然冬季可能干涸,但春夏应有水流。
“走!去看看!”
一行人来到西墙外。果然,只见一大片相对平坦的土地向远处延伸,虽然如今长满了荒草灌木,但土壤颜色深黑,显然曾经是肥沃的耕地。一条被淤泥和杂草完全堵塞的渠道遗迹,依稀可辨,通向北方。
林天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仔细捻了捻,又看了看渠道的走向,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大人,这是宝地!”林天站起身,语气肯定,“土地肥沃,水源也不远。只要清理荒草,疏通旧渠,引来河水,这里立刻就能变成果园粮仓!养活咱们两堡人马,绰绰有余!”
王逵对种地一窍不通,但听到“果园粮仓”、“养活两堡人马”,眼睛顿时亮了:“真的?真能种出粮食来?”
“绝对可以!”林天信心十足,“而且面积够大,若能精耕细作,产量定然可观。到时候,咱们就不用光指着砍柴换粮了!”
自力更生,粮食自主!这个前景,让所有跟随而来的人都激动起来。相比于打生打死,这种亲手从土地里刨出食的希望,更让人感到踏实和期待。
“干!必须干!”王逵挥着拳头,仿佛已经看到了麦浪翻滚的景象,“回去就调人!先疏通水渠,开垦荒地!”
林天却相对冷静:“大人,此事急不得。需先彻底清理堡内,稳固防御,确保安全。然后才能抽调人力开荒种地。而且,种子、农具都是问题。”
“对对对,一步步来,一步步来。”王逵从善如流。
整个上午,队伍都在野狐堡内细致勘察。林天甚至根据地形和现存遗迹,在心中初步勾勒出了一幅重建蓝图:哪里修复堡墙,哪里重建营房,哪里设置库房和匠作区,哪里作为未来的训练场,西墙外的大片荒地如何划分区块……思路越来越清晰。
中午,众人席地而坐,啃着冰冷的干粮。虽然环境破败,但每个人的情绪却很高昂。这片巨大的废墟,在他们眼中不再仅仅是负担,更充满了无限的希望和可能。
“林天,”王逵嚼着饼子,含糊不清地说道,“这野狐堡,以后就交给你来打理了。老子还是坐镇羊角堡。需要什么,尽管开口!老子给你撑腰!”
林天知道,这是王逵对自己最大的信任和放权。他郑重抱拳:“谢大人信任!林天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饭后,林天让张狗儿带路,去查看他之前发现的那条秘密运输桐油的路径。路径位于野狐堡更北面的一处偏僻山坳,极其隐蔽,车辙印时隐时现。
林天仔细观察着车辙的深浅、方向和周围环境,心中疑窦丛生。这条路显然经常被使用,而且对方极其谨慎。运输桐油这种敏感物资,所图必然不小。是走私牟利?还是某个隐藏势力在暗中积蓄力量?
这偶然的发现,像一片阴云,隐隐笼罩在野狐堡重建的美好蓝图之上。机遇总是与风险并存。
日落时分,勘察队伍启程返回羊角堡。每个人都很疲惫,但眼神却格外明亮。野狐堡虽然破败,却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等待着他们去唤醒。
林天回头望了一眼暮色中如同巨兽蛰伏的野狐堡废墟,心中充满了挑战的激情和沉重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