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蛟部落的篝火堆比前夜里旺了数倍，火焰吞吐着舔向夜空，将半边天都染成了橘红色。
烤肉的油脂滴在火炭上，“滋滋”作响，混着马奶酒的醇厚香气，在晚风里酿出一股子勾人的热辣。
易阙跟着赤月木挤到人群里时，早有相熟的战士拎着酒囊迎上来，粗粝的手掌拍得他后背生疼。
“易兄弟，可算等来你了！”络腮胡的赤风举着个豁口的木碗，碗里马奶酒晃出奶白的泡沫，“先前在赤血池就说了，今晚不醉不归，你可别怂！”
易阙接过碗，手腕一翻就灌了大半，奶酒的膻香混着后劲直冲脑门，他抹了把嘴，痞笑道：“怂？小爷当年在铁关郡喝翻三个营的兵痞时，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哈哈哈！”周围的战士们哄笑起来，赤月木在一旁踹了他一脚：“少吹牛皮，先把这碗干了！”
正闹着，族长赤血红的声音像洪钟般响起：“此次圣湖修行，族中儿郎皆有精进！今晚，篝火不熄，酒不断！”
“族长万岁！”人群里爆发出震耳的欢呼，酒碗碰撞的脆响、长刀敲击盾牌的闷响、姑娘们的笑声混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热汤。
易阙跟着起哄，眼角却瞥见萨满巫祝那片区域——烈山巫祝盘膝而坐，身前摆着个青铜酒器，身边几个年轻萨满垂首侍立，气氛比别处肃穆了不少。
“得去走动走动。”易阙心里盘算着，捅了捅赤月木，“走，先去给族长和族老们敬杯酒。”
赤月木正啃着羊腿，闻言含糊道：“族老们喝不惯马奶酒，你悠着点。”
易阙没理他，拎着两囊新开封的马奶酒，先到了赤血红面前。族长正和几位族老说话，见他过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贵客倒是比我族中儿郎还放得开。”
“族长这话就外道了。”易阙斟满酒碗递过去，“您给了我进赤血池的机会，这份情，我得用酒还。”他仰头干了碗中酒，喉结滚动的声响在喧闹里格外清晰。
赤血红哈哈一笑，也饮尽了酒：“你这性子，倒不像大雍那些文绉绉的官老爷。”
从族长那里离开，易阙又转道族老们的席位。几位白发老者正捻着胡须说话，见他过来，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
易阙不管这些，挨着个敬酒，嘴甜得像抹了蜜：“张老您这气色，再活五十年都没问题”“李老您这刀疤，一看就是当年斩过黑蛇部落头目的狠角色”，几句话就把老人们哄得眉开眼笑，连最不苟言笑的大族老都多喝了他半碗酒，枯槁的手指在他胳膊上捏了捏：“气血倒是壮得很，就是少了点草原汉子的憨直。”
易阙嘿嘿笑：“憨直能当饭吃？小子这叫审时度势。”
逗得族老们又是一阵笑，他这才转身，深吸口气，走向萨满巫祝那片区域。
烈山巫祝显然早注意到他了，抬眼时，眸子里翻涌着淡淡的气血光华：“大雍来的客人，倒是会做人。”
“巫祝大人说笑了。”易阙躬身递过酒囊，“先前多有叨扰，这碗酒赔罪。”
烈山没接酒，反而盯着他道：“你与密宗的恩怨，出了赤蛟地界，便各凭本事。只是北极大陆的那些秃驴，心眼比草原上的毒蝎还多，你好自为之。”
这话听着像警告，尾音却藏着点提点的意思。易阙心里一动，知道对方是在暗指密宗可能秋后算账，他拱手道：“多谢大人提醒，我记下了。若真有那么一天，小爷手里的刀也不是吃素的。”
烈山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如玉的牙齿：“你这性子，倒合我胃口。”他接过酒囊，却没喝，反而嗅了嗅，眉头微皱，“马奶酒太淡，不够劲。”
易阙眼睛一亮，从腰间解下个油布裹着的羊皮囊，献宝似的递过去：“大人尝尝这个——铁关郡的烧刀子，烈得能烧心。”
烈山接过来，手指刚触到囊身，眼睛就眯了起来。他拔开塞子，一股辛辣的酒香“嘭”地炸开，像团小火焰窜进鼻腔，周围几个年轻萨满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好东西！”烈山猛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时，脖颈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酒液入喉的瞬间，他浑身气血猛地一沸，皮肤泛起淡淡的红光，竟比从前在赤血池修行时还要亢奋几分。
“痛快！”烈山哈哈大笑，又灌了两口，才恋恋不舍地塞住塞子，囊里的酒已经去了小半，“这酒够烈，能让气血都活泛起来。”
易阙见他喜欢，心里乐开了花：“大人要是待见，等我回了铁关郡，让人给您送几桶来，保证管够。”
“一言为定！”烈山从怀里摸出个红绸裹着的小盒，打开一看，三颗鸽卵大的赤红丹药躺在里面，丹药表面流转着淡淡的光晕，一股醇厚的气血香飘了出来。
“这是赤血丹，用赤蛟湖底的灵泥和百年血参炼的，壮大气血最是见效。”烈山把盒子推过去，“算我换你这袋烧刀子的钱。”
易阙捏起一颗丹药，只觉入手温热，一股暖流顺着指尖往胳膊里钻，比他在赤血池吸收的能量还要精纯。他心里一惊——这哪是换酒钱，分明是送宝！
“大人，这太贵重了……”
“拿着！”烈山瞪眼，“草原人不兴磨磨唧唧，你若不收，就是嫌我东西差。”
易阙赶紧把丹药揣进怀里，刚要道谢，就见一道黑影“嗖”地飘到烈山面前。那是个干瘦的老头，浑身裹着画满图腾的兽皮，皱纹堆得像老树皮，眼睛半睁半闭，看着像块风干的腊肉。
可易阙看到他时，头皮“唰”地就麻了——这老头身上没有一丝气血波动，却像个无底的黑洞，让他浑身汗毛倒竖。更诡异的是，他明明站在那里，易阙却觉得他仿佛融在阴影里，怎么也看真切。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老头枯瘦的手指已经搭上了烈山腰间的羊皮囊，指尖微动，酒囊就像长了腿似的飞到他手里。烈山猝不及防，等伸手去抢时，老头已经仰头灌了个干净，连最后一滴都倒进嘴里，瘪下去的酒囊被他随手丢在地上。
“老祖宗！”烈山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气血“嘭”地炸开，周围的萨满们吓得赶紧后退。
可他看着老头，拳头攥得咯咯响，却硬是没敢动手，最后只能气急败坏地跺脚：“您都闭关三个月了，出来就抢我的酒？！”
老头咂咂嘴，干瘪的脸上突然咧开个笑容，皱纹挤在一起，露出泛黄的牙齿，看着竟有些狰狞。他没理烈山，浑浊的眼睛慢悠悠转到易阙身上，那目光像两柄生锈的刀子，刮得人皮肤发紧。
易阙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头给他的感觉，比赤血红族长的赤蛟虚影还吓人——那是种返璞归真的恐怖，仿佛随手就能捏死自己。他赶紧低下头，心里把密宗骂了八百遍：早知道萨满这边藏着这种老怪物，说什么也不来凑这热闹！
易阙这边的异动，顿时引起了庆祝晚会其他人的关注，青媚和小蝶顿时就看了过来，脸上是无边的关切。
“你……还有烧刀子？”老头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听得人耳朵疼。
易阙刚想摇头，就见老头眼皮微抬，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罩下来，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这哪是问话，分明是逼供！
“有……有两袋，在我娘子那里。”易阙咬着牙大声回话，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青媚和小蝶远远听到了易阙的声音，顿时心里清楚，匆匆离开了！
老头眼睛亮了亮，从怀里摸出个玉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比赤血丹强百倍的气血威压冲天而起，篝火堆的火焰都被压得矮了半截。盒里躺着颗龙眼大的赤红丹药，丹药上盘绕着淡淡的蛟影，仿佛活物一般。
“这个……换你两袋酒。”老头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
易阙瞳孔骤缩——这颗丹药里蕴含的力量，比他在赤蛟湖底看到的远古骸骨还精纯！别说两袋烧刀子，就是十袋百袋，他都愿意换！
可他偷眼瞥了眼烈山，这位巫祝正瞪着自己，嘴角抽搐，显然气还没消。这时候答应老头，怕是要把烈山彻底得罪死。
“这……”易阙进退两难，鬓角的汗珠子滚进衣领里，又凉又痒。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青媚的声音：“易郎，我们给你送酒来了！”
易阙像抓到救命稻草，扭头就见青媚、小蝶和赤月木阿姐提着三个羊皮囊跑过来，小蝶手里的囊还在晃，显然装得满满当当。
“不是说两袋吗？”易阙压低声音问。
青媚白了他一眼，凑近了才小声道：“翻物资时找着的，还有袋‘千日醉’，比烧刀子烈三倍，你忘啦？”
易阙眼睛猛地一亮，心里瞬间有了主意。他先拎起两袋烧刀子，塞到烈山手里，嬉皮笑脸道：“大人，这两袋您先拿着，回头我再让人多送几桶，管够！”
烈山一愣，低头看着怀里的酒囊，脸色缓和了些，哼了声：“这还差不多。”说着又摸出两颗赤血丹，塞给凑过来的青媚和小蝶，“给你们的，补气血。”
俩女惊喜地接了，刚要道谢，就见那萨满老头突然飘到她们面前，枯瘦的手指直勾勾指着小蝶手里的酒囊：“那袋……是什么？”
小蝶吓得往青媚身后躲，易阙赶紧上前一步，把那袋贴着红绸的“千日醉”捧起来，躬身道：“前辈，这是我们大雍最烈的酒，叫‘千日醉’，一杯就能放倒头牛。”
老头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些，浑浊的眸子里竟闪过一丝电光，他猛地夺过酒囊，拔开塞子就往鼻子里凑。一股比烧刀子烈数倍的酒香瞬间炸开，连篝火都被震得晃了晃，周围的战士们纷纷捂住鼻子，连赤血红族长都侧目看来。
老头深吸一口气，干瘪的胸膛竟鼓了起来，他没喝酒，反而小心翼翼地塞好塞子，转身就走，快得像道影子。
“酒钱！”他的声音从远处飘来，一道红光突然从黑影里射出，直扑易阙面门！
“小心！”青媚尖叫出声。
易阙瞳孔骤缩，浑身气血瞬间爆涌，皮肤泛起淡金光泽，掌心凝成个真气漩涡。可那红光太快了，“嘭”地撞碎漩涡，带着股撕裂空气的锐啸砸向他胸口！
易阙咬碎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掌上，借着精血燃烧的爆发力猛然后仰，同时双手疾抓，指尖擦过红光边缘时，骨头都在咯吱作响。那红光被他这么一滞，速度慢了半分，显露出真面目——正是那颗盘绕着蛟影的赤红丹药！
“好强的劲！”易阙双臂发麻，差点没接住，丹药在他掌心滴溜溜乱转，滚烫的气血之力顺着手臂往上冲，逼得他连连后退三步才稳住身形。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看呆了。刚才那一下，哪怕是炼神返虚后期的修士，怕是也得被砸断胳膊，这易阙竟然接住了？
烈山巫祝看着易阙掌心的丹药，嘴角抽了抽，嘟囔道：“老祖宗这次倒是大方……”说着转身就走，脚步飞快，显然是怕再被老头抢了酒。
易阙这才敢低头看掌心的丹药，那颗“赤蛟丹”还在微微发烫，丹药里的蛟影仿佛在游动，一股磅礴的气血之力几乎要破丹而出。他咽了口唾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发了！这颗丹，比大雍皇帝老子赵无名御赐的九转还魂丹都稀罕！
“义父要是服了这个……”易阙握紧丹药，指节都泛白了。合道期的门槛如同天堑，多少天才困死在这一步，有了这颗赤蛟丹，义父突破的把握至少能增三成！
“你……你没事吧？”小蝶跑过来，拉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眼里满是后怕。
易阙摇摇头，把丹药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的寒玉盒，才松了口气，咧嘴笑道：“没事，小爷命硬。”他看向青媚和赤月木阿姐，“今晚这酒，可真是换着宝贝了。”
青媚捏着手里的赤血丹，美目发亮：“这赤血丹至少能让我气血壮半成，那老怪物给的……”
“嘘！”易阙赶紧捂住她的嘴，往萨满巫祝离开的方向瞥了眼，“别乱说，那是位老祖宗。”
赤月木阿姐拍着胸口，脸色还有点白：“我从小就怕萨满老祖宗，他老人家百年没出过关了，今天怎么……”
易阙心里一动——百年？这老怪物竟然活了这么久？难怪气血返璞归真，怕是已经到了传说中的远古巫族大巫之境。赤蛟部落有这么尊大神坐镇，难怪能在草原上横着走。
易阙正想着，周围的战士们终于反应过来，呼啦一下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易兄弟，那老头是谁啊？”“你手里的丹药是啥宝贝？”“那‘千日醉’真有那么烈？”
易阙被问得头大，索性举起酒囊：“别瞎打听，喝酒！今晚不醉不归！”
“好！喝酒！”人群里又爆发出欢呼，篝火堆的火焰仿佛也被这股热劲点燃，窜得更高了。
易阙看着手里的酒囊，又摸了摸怀里的寒玉盒，心里感慨万千。本想缓和关系，没想到竟有这等奇遇。只是那萨满老怪物的眼神，总让他觉得有点发毛——这老怪物，真的只是为了喝酒吗？
夜色渐深，篝火依旧旺盛，可易阙心里却隐隐觉得，这平静的草原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涌动。密宗的离去、老怪物的现身、赤蛟丹的出现……像一颗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正荡开越来越大的涟漪。
易阙仰头灌了口烧刀子，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烫得心里发暖。管他什么风雨，先喝痛快了再说——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用两袋酒，换回来能让合道境都眼红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