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躺在废墟底部,连睁开眼皮都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嗅觉率先恢复,一股浓烈刺鼻的复合气味蛮横地灌入鼻腔——腐烂有机物的酸臭、工业润滑油的油腻、塑料燃烧后的焦糊、潮湿霉菌的尘埃,还有……属于他自己血液的、甜腥而铁锈的气息。
听觉紧随其后。风吹过篷布破洞的呜咽,远处隐约传来的、UG工程车辆作业的沉闷轰鸣,以及……他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旧风箱般艰难而粗重的喘息。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任何庆幸,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被痛苦填满的虚无。
他还活着,但代价惨重。
他尝试动一下手指,钻心的疼痛便闪电般窜遍全身,引发一阵不受控制的痉挛。
这轻微的抽搐又牵动了胸口的伤,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爆发,他蜷缩起身体,咳得浑身颤抖,暗红色的血沫从嘴角不断溢出,染红了身下肮脏的纸板。
不能躺在这里。
这个念头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UG部队肯定在彻查这片区域。那些能量探测器,那些穿着严密防护服、眼神冰冷的搜索队员……他们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一旦被发现,就是砧板上的鱼肉,等待他的只有实验室的解剖台和无休止的研究。
必须离开!回到那个虽然破旧、狭小,但至少能提供片刻喘息和隐匿的出租屋!
求生的欲望催生出近乎荒谬的力量。
他开始尝试移动。首先是用相对完好的左臂,配合着右臂肘部,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沉重的、几乎不听使唤的身体,从垃圾堆的深处向外“蹭”。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酷刑。
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伴随着骨骼的摩擦、肌肉的撕裂和内脏的震荡。
汗水、血水、污水泥泞地混合在一起,将他彻底变成一个在秽物中挣扎的泥人。
他的意识在清醒的剧痛和模糊的昏沉间反复摇摆,全凭着一股“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这样被发现”的本能意志在强行支撑。
终于,他的上半身艰难地脱离了那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主体,来到了边缘。
冰冷的、布满碎石和尘土的地面接触到他后背的伤口,带来一阵新的刺痛,却也让他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喘息着,抬起头,艰难地辨认方向。
然而,看清周围环境后,一股更深的绝望几乎将他吞噬。
目之所及,尽是断壁残垣和扭曲的金属骨架,远处UG探照灯的光柱在夜空中扫视,如同监狱的探灯。
他坠落的地点,位于核心交战区的外围,但距离他的出租屋,依然有着一段在平时看来不算太远,但对此刻的他而言不啻于天堑的距离。
靠爬行回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恐怕还没爬出这条街,不是失血过多而死,就是被巡逻的UG士兵发现。
怎么办?
他靠在冰冷的废墟断墙上,剧烈地喘息着,感受着生命力正随着血液和疼痛一点点流逝。
难道真的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或者等着被UG拖走?
不!
他猛地咬紧牙关,几乎将嘴唇咬出血。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闭上眼,不再去感受那令人绝望的外部环境,而是将全部的精神力,如同抽丝剥茧般,投向体内那片近乎死寂的深处。
那里,曾经奔涌着浩瀚的光之海,如今却只剩下干涸的河床和零星几点即将熄灭的火星。
动起来……求你了……哪怕一点点……
他在心中无声地祈求,不是向神明,而是向那与他融合、却又几乎将他榨干的“光”。
他回想着变身时能量流淌的感觉,回想着那种与力量融为一体的瞬间,哪怕伴随着极致的痛苦。
他不再试图去“控制”或“命令”那光芒,而是尝试去“沟通”,去“唤醒”。
他将自己的意志,自己的求生欲,自己对返回安全之地的渴望,化作最纯粹的念头,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投向那片沉寂。
起初,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更深沉的疲惫和空虚感袭来。
但他没有放弃。他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过程,将残存的精神力毫不吝惜地消耗在这看似徒劳的努力上。
就在他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吞噬的边缘——
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悸动,从他胸口深处传来。
不是温暖的力量,而是一种……联系?
一种微弱的共鸣?
紧接着,他感觉到那沉寂的光之本源,似乎……“动”了一下。
不是涌出力量,而是如同一个沉睡的巨人,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变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股微弱却精纯的生机之力,如同甘霖般从那悸动的本源中渗出,并非修复他严重的伤势,而是强行刺激着他近乎枯竭的肾上腺素和肌肉纤维,赋予了他一种超越生理极限的、短暂的行动力——
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支撑。
他不知道这状态能维持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更短。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猛地用左臂撑起身体,受伤的右臂勉强辅助,拖着无法用力的左腿,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剧烈的眩晕和全身骨骼的抗议几乎让他立刻瘫倒,但他死死咬住牙,凭借那股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回光返照般的力量,扶着断墙,一步,一步,向着记忆中出租屋的方向,艰难地挪动。
他不敢走大路,只能穿行在废墟的阴影里,钻进狭窄的、未被完全堵塞的小巷。
他的脚步踉跄,身体摇晃,仿佛随时都会散架。身体的痛苦已经麻木,意识全靠一股意念支撑。
他穿过熟悉的街道,看着曾经热闹的商铺化为瓦砾,心中一片冰冷。
快了……就快了……
他能看到那栋熟悉的、老旧的居民楼轮廓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抵达楼下的瞬间,体内那强行激发的、回光返照般的力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骤然消失!
“呃啊!”
他腿一软,重重地摔倒在单元门前的台阶下,剧烈的疼痛差点让他直接昏死过去。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刚才那段时间的移动,透支了所剩无几的全部生命力。
他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单元门。
不行……不能倒在这里……功亏一篑……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左臂和额头抵着粗糙的地面,如同一条真正的蠕虫,一点一点地,蠕动着爬上了台阶。
他用肩膀顶开门,身体失去支撑,直接滚进了单元门内。
但他甚至不敢在一楼门厅有片刻停留,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开始沿着冰冷的楼梯,向着他位于顶楼的出租屋爬去。
他用手肘和膝盖,配合着微弱的腰腹力量,一级一级地向上攀爬。
身后,留下了一道断断续续的、由血污和汗水泥泞构成的痕迹。
每一次向上挪动,都伴随着骨骼的摩擦声和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痛苦呻吟。
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反复徘徊,视野模糊,只剩下台阶那令人绝望的重复。
他不知道爬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用尽最后一点气力,蠕动着爬到了自己的房门前。
重复着开锁的过程,几乎耗光了他最后的意识。
门开了。
他滚进屋内,反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门带上,身体彻底瘫软在门口冰冷的水泥地上,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他像一具被彻底摧毁的破旧玩偶,瘫倒在熟悉的黑暗中,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和濒死的痛苦。
身下,从外面带来的污秽和血迹,在门口晕染开一片狼藉。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但他知道,他暂时……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