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静安寺的钟声悠扬响起,穿透山间薄雾,回荡在幽谷之中。
大雄宝殿内,烛火通明,檀香袅袅。
了尘大师端坐于蒲团之上,带领着全寺僧众做早课。
低沉而整齐的诵经声如同梵音海潮,洗涤着尘世的喧嚣,充满了庄严肃穆的禅意。
小沙弥慧觉坐在众僧之前,双手合十,神情专注。
禅房内。
李二虎活动了一下筋骨,浑厚的血气运转,伤势已好了大半。
玉龙虽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行动已无大碍。
陆元将简单的行装收拾妥当,两人等在房外,等着易容成白枫的玉龙出来。
李二虎黝黑的脸上满是担忧,说道:
“陆元,玉龙毕竟是个女子,白疯子那家伙,一身混不吝的无赖劲儿,走路都带着三分痞气,她能学得像吗?俺怕崔莹一眼就看穿了,那不是更伤心?”
陆元沉默着,他何尝没有同样的忧虑?
白枫的神态语气,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桀骜与不羁,岂是轻易能够模仿的?
只是为了给崔莹一个支撑下去的念想,眼下这已是唯一能想到的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心中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安抚李二虎,就听身后房门“吱呀”一声轻响。
两人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刹那间。
陆元和李二虎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彻底愣在原地,瞳孔骤缩!
只见门口站着一位白衣少年,身姿挺拔,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带着三分痞气七分洒脱的笑意,眉眼间的神采,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活脱脱就是白枫站在他们面前!
甚至连他习惯性微微歪着头,用拇指无意识摩挲刀柄的小动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怎么?几天不见,不认识你白爷了?”
那“白枫”开口,声音、语调,甚至连那略带沙哑的质感,都与本尊一般无二!
李二虎猛地揉了揉眼睛,张大了嘴巴,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你……你真是玉龙姑娘?”
“白枫”眉头一挑,那神态更是像了十成十:“废话!除了我,谁还能有这么帅?”
陆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仔细端详了片刻,才缓缓点头:“像,太像了!若不是知道内情,连我都要被骗过去。瞒过崔莹,应当没有问题。”
得到了陆元的肯定,李二虎这才放下心来,啧啧称奇。
既然准备妥当,便不再耽搁。
三人前去大殿,向主持方丈了尘大师和小沙弥慧觉辞行。
了尘大师并未多言,只是赠了一句“随心而行,莫忘本心”。
慧觉则有些不舍,拉着陆元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叮嘱他们要常回来看看。
辞别静安寺,三人踏上归途。
他们如今的修为,早已不需要借助马匹。
只是朱雀城上空有神王法阵威压笼罩,凌空飞行易被视为挑衅,引来法阵反噬。
三人便施展轻功,足尖在树梢枝叶上轻点,身形如三道青烟,朝着朱雀城方向疾驰而去。
几百里路程,在三人全力赶路下,日头尚未升到头顶,那熟悉的巍峨城墙已然在望。
由南城门出,前往危机四伏的镇妖岭,从镇妖岭,进入妖界。
如今,却从北城门归来。
这一去一回,经历了生死,失去了兄弟,也获得了蜕变。
陆元和李二虎皆是感慨万千,心里五味杂陈。
刚踏入城中街道,便听到路边茶棚、货摊前,不少百姓聚在一起,面带忧色地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守护咱们城的朱雀神王法阵快要撑不住了!”
“可不是嘛!一旦法阵没了,那些妖怪还不冲进来把我们都吃了?”
“为啥偏偏这时候法阵不行了?我听说,就是之前那个镇魔司的陆统领,把藏在城里的妖怪都杀了,这才惹怒了妖族,人家要来报复!”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那些妖怪本来在城里住得好好的,也没见吃人,就他非得赶尽杀绝,这才招来大祸!”
“唉,真是造孽啊!我还听说,那个陆元自己滥用职权,跑出城去打猎,结果被妖怪给杀了!真是报应!可惜连累了我们全城几十万的百姓啊……”
听着这些刺耳的议论,李二虎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就要冲上去跟那些人理论:“放他娘的屁!陆元是为了谁才去拼命的?你们……”
陆元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心寒。
他为了这满城百姓,在妖域出生入死,失去了挚友兄弟,好不容易带回解救之法,换来的却是如此污名与诅咒?
一旁易容成白枫的玉龙,却是轻笑一声,压低声音道:
“不必动怒。这不过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为接下来要用百姓寿元稳固法阵做铺垫罢了。”
“先把陆元塑造成引发灾祸的罪魁祸首,再把牺牲寿元说成是唯一救赎。”
“到时候,百姓们不但会心甘情愿地被吸取寿元,还会对主持此事的城主和司天监官员感恩戴德。而真正为他们拼过命的陆元,则要背负所有骂名。”
“这,便是人心,可怜,亦可恨。”
陆元默然,玉龙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三人不再停留,径直回到了宅院。
“阿爷,我回来了。”陆元拍门。
门打开了,是陌生的面容。
陆元诧异,怎么回事,难道家也被人霸占了?
正疑惑的时候,守卫惊喜道:“您是姑爷陆大人吧,我们是霍小姐的护卫,快请进!”
霍玲珑来了?
陆元正一头雾水,听到声音的老雕爷小跑过来,见三个孙子都活的好好的,笑得合不拢嘴,慌忙解释了情况。
听到动静的家人,都从屋里走出来。
小英见到陆元,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羞涩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
霍玲珑则落落大方,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与关切,叫了一声“陆大哥”。
而当崔莹看到那个日思夜想的白衣身影时,先是一愣,随即眼泪夺眶而出,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紧紧抓住“白枫”的胳膊,泣不成声:“你……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
玉龙扮演的“白枫”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模仿着白枫的语气,有些别扭却又带着几分暖意地安慰道:“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就是路上耽搁了几天。”
老雕爷看着“白枫”,也咧开嘴笑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都回来了,俺这心就踏实了!”
看到连最熟悉白枫的老雕爷和日夜牵挂的崔莹都没有察觉异常,陆元和李二虎对视一眼,心中那块大石总算稍稍落下。
这时。
苏蓉拄着手杖,从东厢房缓缓走了出来。
这几日在城中静养,她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佝偻的背似乎挺直了一些,脸上的皱纹也仿佛被抚平了些许,肤色有了血色,眼神也比以往清亮有神。
陆元许久未见母亲,此刻见到母亲身体好转,心中激动,快步上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娘,儿子回来了!让您担心了!”
苏蓉慈爱地摸了摸陆元的头,将他扶起,柔声道:“回来就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只管去做你该做的事,为百姓办事,不用担心娘。”
说着,她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白枫”,那温和的目光深处,似乎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玉龙心中猛地一紧,暗道不好!
这位看似普通的妇人,眼神竟如此锐利?
她会不会当场揭穿自己?
若是她不明白内情,以为自己这妖族存心不良,要害她儿子……
玉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运转妖力准备应对。
然而。
苏蓉只是对她温和地笑了笑,仿佛什么都没有看穿,转而看向激动不已的崔莹,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莹丫头,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按照我们老家的规矩,姑娘家出嫁,总要有个长辈操持才好。你家里没了长辈,若你不嫌弃,我就收你做干女儿,你的婚事,我来替你张罗。在明媒正娶、拜堂成亲之前,你就先住在我那屋,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你们觉得,这样可好?”
崔莹闻言,感动得热泪盈眶,在小英和霍玲珑的催促示意下,连忙跪下,给苏蓉磕头:“干娘!崔莹愿意!谢谢干娘!”
玉龙心中长舒一口气,更是对苏蓉的睿智与体贴感佩不已,她也连忙顺势跪下,替白枫,更是替自己,感激道:“多谢伯母!白枫……感激不尽!”
老雕爷见状,笑得合不拢嘴,拍手道:
“好啊!这可是大喜事!平安归来,霍小姐上门,这又认了干亲,简直是三喜临门!我这就去张罗,今晚非得整一桌子好菜,好好庆祝庆祝!”
陆元心中温暖,却记挂着更要紧的事,开口道:“老雕爷,庆祝的事稍后再说。衙门还有紧急公务需要处理,我必须立刻去一趟。白枫,”他看向玉龙,“你伤势未愈,又连日奔波,先在家好好休息,陪陪崔莹。”
他刻意将玉龙留下。
一方面是让她继续扮演白枫,安抚崔莹。
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法阵之事关乎几十万百姓性命,而玉龙终究是妖族,在没有绝对信任之前,他不能冒险让她接触法阵核心。
安排妥当。
陆元不再停留,转身大步出门,骑马直奔镇魔司。
刚走到镇魔司门口附近,看管马厩的郑老牙就一眼瞥见了他,先是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随即惊喜得一拍大腿,小跑着迎了上来,压低声音急道:
“哎呦我的陆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出大事了!”
“朝廷派来了个司天监的祭司,叫赵集,霸道得很!”
“一来就说你滥用职权,不听朝廷号令,私自潜入妖界惹下大祸,还说你已经死在外头了!这不,他联合城主大人,直接把咱们镇魔司给控制了!郑裕副统领因为坚决反对他们用邪法稳固大阵,被他们软禁在后衙,不让出门也不让管事!您看看,这可咋办啊……”
陆元听着郑老牙竹筒倒豆子般的叙述,脸色越来越沉。
果然如玉龙所料。
这些人为了推行那牺牲百姓寿元的邪法,无所不用其极!
他拍了拍郑老牙的肩膀,沉声道:“郑爷,别慌。我既然回来了,这事就由我来解决。”
这老爷子虽说是镇魔司的定海神针,可他没有官职,也不被人所知,只能干着急,干瞪眼。
说完。
他整了整衣袍,面色冷峻,大步朝着镇魔司大门走去。
门口守卫的已然是几张陌生面孔,见陆元要进,立刻伸手阻拦:“站住!什么人?镇魔司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陆元目光如电,冷冷扫过几人,亮出镇魔司统领的腰牌,声如寒冰:“瞎了你们的狗眼!本官乃镇魔司统领陆元!谁敢拦我?”
那几名守卫看清腰牌,又听到“陆元”二字,想起威震朝堂的霍阁老,顿时吓得脸色惨白,魂飞魄散。
陆……陆元?
他不是死在妖界了吗?
怎么……怎么回来了?
几人腿肚子发软,哪里还敢阻拦,慌忙退到一边,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陆元冷哼一声,目不斜视,径直踏入镇魔司大门。
他一进去,立刻有机灵的守卫连滚带爬地冲向府衙方向报信去了。
陆元目标明确,直接前往后衙寻找被软禁的郑裕。
当他推开那间被变相看守的房门时,正在屋内焦躁踱步的郑裕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顿时虎目含泪,激动地迎了上来:“统领大人!您真的回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绝不会……”
“郑副统领,辛苦你了。”
陆元扶住他,快速问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现在情况如何?赵集和城主打算何时动手?”
郑裕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咬牙切齿道:“就在今日午时!他们准备强行打开通往法阵核心的传送门,捉拿程昱,然后立刻启动那邪阵,牺牲全城百姓寿元!”
陆元眼中寒光一闪,决然道:“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你立刻召集镇魔司所有猎魔使,跟我去府衙!”
“围困府衙?让赵集和城主大人妥协?”
郑裕心惊担颤,要知道赵集可是朝廷司天监派来的特使,如果动他,就是跟朝廷作对,后果不堪设想。
陆元反问:
“我没记错的话,你说的,朱雀城里有你世代生活的家人、亲朋,若是损害了朱雀城几十万百姓的寿元,在家祖坟都会不保,没错吧?”
“我也一样,我爹的坟就在盘龙村,今个若是让他们把几十万百姓给坑了,我爹的坟今晚就要被人撅了去。我一家子人还在城东桥边院子里住着,我可以让他们避开一难,不受影响,可那几十万百姓就该无辜遭罪吗?”
郑裕被他话直击内心,挺直腰板,咬牙道:“大人放心!只要您一声令下,镇魔司大半的猎魔使,仍愿追随大人!草他娘的,大人说干,咱们就干!”
“好!”
陆元重重一拍郑裕的肩膀,赞赏道;“立刻召集人手,随我前往府衙,阻止赵集!”
“是!”
郑裕领命,无视看守他的人,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