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陲,金色的余晖将五原郡城的屋瓦染上一层暖色,也拉长了匆匆行走的人影。
崔质怀揣着一卷刚刚墨迹干透的竹简,从忙碌的郡府衙门中走出,径直朝着吕布的府邸行去。
他进入府邸,经家丁引路,很快便在客厅中见到了正在与严夫人商议着什么的吕布。
崔质上前几步,恭敬地行礼,随后将手中的竹简在案几上小心铺开,语气沉稳而清晰说道:
“将军,夫人。您二位嘱托的兑换比例章程,质已初步草拟完毕,请过目。”
竹简之上,字迹工整,陈列道:
易货章程
一、皮货类
普通羊皮(成年、无破损):每张可换粟米 十至十二斤
狐皮:每张可换粟米 二十二至二十四斤
狼皮:每张可换粟米 二十五至二十七斤
劣质毛皮(幼兽皮或略有破损):每张可换粟米 三至五斤
二、石涅饼(单位:斤)
春、夏、秋三季:每斤石涅饼可换半斤
冬季:每斤石涅饼可换粟米 十二两(东汉是16两制)
三、食盐
精盐:每斤可换粟米 三十五至四十斤
粗盐:每斤可换粟米 二十八至三十二斤
崔质在一旁补充说明道:“此比例是质根据目前市价,兼顾我方成本、百姓接受程度以及快速吸引粮食汇聚的目的初步拟定的。
各类物品都给出了一个浮动范围,以便各地主持之人可根据当地实际情况,在此范围内微调,既保持大体公平,亦不失灵活。”
崔质看向吕布和严夫人,等待他们的意见。
这份章程显然经过深思熟虑,考虑到了物品的品质、季节差异以及巨大的价值差别(如食盐的极高价值),为即将开展的大规模以物易粮行动提供了清晰的操作框架。
吕布和严夫人凝神细阅崔质呈上的竹简,客厅内一时只剩下竹简卷动的细微声响和窗外渐弱的蝉鸣。
片刻后,两人几乎同时抬起头,眼中都带着赞赏,却也各有侧重。
吕布屈指重重敲在“食盐”一项上,声音斩钉截铁说道:“好!文实此章程,大方向甚合我意!尤其这食盐的兑换比例定得极好!”
他眼中闪烁着战略家的光芒,“精盐一斤竟可换三十五至四十斤粟米?
此物在我并州产出易,在中原乃至草原却是硬通货。
此策一出,不愁大族豪强不心动,他们库中积压的陈粮必能大量流出!此乃撬动全局的关键!”
但他随即眉头一拧,指向皮毛类的浮动范围说道:“不过,狼皮与狐皮价差是否太小?猎取狼风险远高于狐,当再拉大些差距,以显公允,也可激励勇夫多猎野狼保护一方平安。
文实,你看狼皮可否上浮至三十斤粟米?”
严夫人则看得更为精细务实。
她纤指划过“石涅饼”的季节差价,颔首道:“文实先生考虑周详,冬夏区分,价随市变,很是公道。”
但她的目光在“劣质毛皮”和“粗盐”项上略有停留,温声补充道:“只是…妾身以为,劣质毛皮定价虽低,却也须注明‘需经匠造处统一检视核定’,以防军吏以次充好,强压百姓粮价,反损将军仁名。”
她抬眼看向崔质,语气柔和却切中要害说道:“另外,各地粟米品质亦有差异,雁门郡粟米或许比朔方郡更为饱满干燥。
是否可在章程末添上一句‘各地主事者可依本地粮物品相,在此框架内微调,但需记录在案,每月上报核查’?如此既不失灵活,亦免了日后纷争。”
崔质听着两人的意见,频频点头,尤其是对严夫人补充的监督核查机制大为赞同说道:“将军明鉴,夫人思虑周全!狼皮价确当上调,质即刻修正。
夫人所提的验货、记录、核查之议,更是杜绝弊端的良法,质这就将细则补入章程之中。”
严夫人听完吕布与崔质关于兑换比例的商讨,眼眸微亮,似乎想到了更深一层。
她轻轻抬手,示意二人稍安,声音清晰而沉稳地补充道:
“将军,文实先生,我们设立这兑换点,初衷是以我等所有,易百姓所有,解粮草之急。然则,为何不将思路再拓宽些?”
她微微前倾身体,指尖在章程上轻轻一点:“我们不仅可以用皮货、石涅、盐巴去向百姓换取粮食,同样也可以从百姓手中收购这些物品——当然是按略低于兑换价,但绝对公道的收购价。”
她眼中闪烁着商业的智慧光芒,阐述着其中的好处说道:“如此一来,便可形成循环。
百姓若暂时无余粮,或有皮货、石涅却无需立即换粮,亦可售卖于我们,换取钱帛或其他所需。
对我等而言,好处更是显而易见:”
“其一,商行能借此获得稳定、持续的皮货、石涅来源,不必只依赖府库积存和匠造处产出,货源更为充裕。”
“其二,由商行统一收购、鉴定、分级,可确保这些物资的品质相对统一稳定。
无论是用于后续兑换,还是将来另作他用,皆比零星收取来得可靠,价值也更高。”
“其三,”她看向吕布,意义深远,“此举能更快地将钱帛散于民间,活跃市面,百姓得利,则对我并州军府更为归心。
且收购所需钱帛,亦可部分以盐帛等支付,并非全然消耗府库金银。”
她最后总结道:“如此,有出有进,循环往复,方是长久之道。
兑换点亦可兼做收购点,只需增添一二识货之人和扩大一些仓库即可,都并非难事。
将军,文实先生,以为如何?”
崔质听完严夫人这番关于“既兑也收”、建立循环的精妙补充,先是愕然片刻,随即抚掌惊叹,脸上露出由衷的敬佩之色。
他朝着严夫人深深一揖,语气中充满了对专业能力的赞许说道:
“夫人高见!实在是高见!质只顾着如何将府库之物换出去,却未曾想到还能借此将民间散货收拢进来,形成货如轮转之势!
如此一来,货源、品质、民心皆能兼顾,这才是真正的长治久安之道!夫人不愧是执掌严氏商行、精通货殖之道的行家里手,质受教了!”
一旁的吕布,更是听得眼中异彩连连。
他看着自己的夫人,只见她立于灯下,从容自若,眉眼间既有女子的温婉,更有一股运筹帷幄的睿智之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与庆幸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洪亮,充满了畅快与得意。
他大步走到严夫人身边,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又转向崔质,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激赏和感慨说道:“文实所言极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用力点了点头,仿佛要强调每一个字的分量说道:“心兰,你真是…真乃我吕布之萧何也!
总能在我等思虑不及之处,查漏补缺,想出这等面面俱到的良言!有你在后方筹谋,我在外征战,岂能不心安?岂能不胜券在握?!”
他的赞誉极高,将严夫人比作辅佐刘邦奠定汉朝基业的萧何,既是对其能力的最高肯定,也饱含了夫妻之间的深厚情谊与绝对信任。
严夫人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轻轻抽回手,低声道:“夫君过誉了,妾身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
但吕布和崔质都明白,这番“本分”背后的远见和智慧,是何等珍贵。
厅中的气氛因这绝妙的补充策略而变得更加热烈和充满信心。
吕布的话音斩钉截铁,如同军令掷地有声。他目光如炬,扫过案上那卷承载着并北四郡粮草希望的竹简,决断已下。
“文实,”他看向崔质,“就依方才所议,即刻将狼皮兑换价上调至三十斤粟米,再将夫人所提的‘验货核定’、‘依粮物品相微调’、‘每月上报核查’既兑也收”等全部细则,逐一增补入章程条款之中,务必清晰明确,不留模糊之处。”
“是!将军!”崔质毫不迟疑,立刻应声。他当即上前,取过笔墨,就着案几旁的烛火,俯身便开始在竹简空白处奋笔疾书,增删修改。
笔尖划过竹简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客厅内显得格外清晰。
吕布随即又看向严夫人,语气放缓了些,却同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说道:“夫人,‘既兑也收’的循环之策极佳,便一并加入章程总纲,作为各地行事之准则。
所需启动周转的钱帛,你可直接从商行账上支取,若有不足,再从府库拨付。”
“妾身明白。”严夫人郑重点头,“妾身这便去准备调拨钱帛物资,并筛选派往各点的可靠的商行账房与商行的验货人手。”
吕布便想起一事,转头对跟在身侧的崔质说道:“文实,这以物易粮、亦兑亦收的场所,总需有个名目,便于百姓识记,也显正式。你可有想法?”
崔质闻言,略一沉吟,眼中闪过追忆与思索的光芒。
他捻须片刻,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将军,昔日汉武帝为平抑物价、畅通物资,曾设‘平准官’,行‘平准法’,主张‘贵则卖之,贱则买之’,以求‘万物平而便百姓’。
其核心,便是这‘互通有无’四字。”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崔质已书写完毕,他将修改增补后的章程再次呈上。
吕布接过,目光迅速扫过关键之处,见条理清晰,约束得当,终于满意地颔首说道:
“名字甚好,章程也甚好!”他卷起竹简,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一柄无形的令箭,“明日卯时,我便前往朔方郡亲自筹备然后我还要去看一下青盐泽的盐产量和筑城的进度如何。
雁门郡我则派几名飞骑前往雁门郡知会一声文远,让他见信即行!五原郡和云中郡内,先由夫人与文实你二人统筹实施!”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