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城门!快开城门!”曹性自己几乎是滚下石阶,革靴踏得积雪飞溅。
守城士卒慌忙转动绞盘,包铁木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洞开。
曹性翻身跃上亲兵牵来的青骢马,缰绳狠狠一抖便冲出门洞。
马蹄踏过吊桥时溅起混着碎冰的泥点,朔风刮得他护颈下的皮氅疯狂翻卷。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他清晰看见龙象马鼻息喷出的白雾,曹性看见吕布深刻如刀凿的眉骨。猛地勒马拱手,喉间滚出带着白气的急呼道:
“将军!强阴城恭迎将军虎威!”
青骢马因急停人马皆站立而起,曹性在鞍上稳住身形,目光灼灼望向马背上的战神。吕布玄甲肩积着风霜,暗红披风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可那双眼睛仍如冻原上的苍狼。
“鲜卑人的散骑仍在五十里外游荡。”曹性急声道,冻僵的手指指向南方说道:“请将军速速入城!”
方天画戟微扬示意,八百飞骑如铁流涌过吊桥。曹性拨转马头紧随其后,听见身后传来吕布沉如闷雷的声音说道:“备热汤,喂战马。”
城门在骑兵洪流完全涌入后轰然闭合。曹性勒马立于道旁,看龙象马蹄铁踏过青石板迸出火星,看飞骑们玄甲覆着冰霜却依旧脊背笔挺。他忽然攥紧缰绳——吕布披风掠过的瞬间。
曹性躬身掀起染着霜迹的毛毡门帘,炭火气混着干草料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侧身让吕布先行时,目光掠过将军玄甲肩部一道新磨的刃痕——像是近日急行军时被山岩刮擦所致。
“将军怎的突然亲临雁门郡?”曹性待吕布在虎皮军案前坐定,才开口问道。他刻意让声音沉缓,指节却不自觉摩挲着刀柄上并州军制式的铜钉。
吕布解下手套置于案上,手套沿压住羊皮地图标注的墨迹。我在五原郡不放心。
吕布屈指叩了叩案面,甲胄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开口说道:文远和你守雁门郡,鲜卑人现在也是不太安分。
曹性斟酒的手顿了顿。陶碗推过去时漾出的涟漪里,映出吕布被火光削得愈发深刻的面廓。他注意到将军左手小指戴着特制的铁指套——这是并北骑射手防弓弦刮伤的习惯装束。
鲜卑人的确在云中郡、雁门郡一线聚集。曹性垂眼盯着案上刀痕开口说道:然强阴城防完备,末将与张辽都尉应该足以...他的话断在吕布突然抬起的目光里——那眼神像雪原上发现猎物的苍狼。
吕布冷冷的说道:足以应对?“你可知道我在前来雁门郡的路上,先在云中郡帮着高顺击溃了一次鲜卑人三四千人马的攻城。”吕布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曹性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拱手道:“将军神勇,末将佩服。只是不知那鲜卑人此次究竟有何图谋,竟如此大动干戈。”
吕布的指尖划过地图上雁门与云中之间的山隘说道:“此处山隘众多,易守难攻,却是鲜卑人南下的必经之路。
自从鲜卑首领檀石槐死后,鲜卑人就分裂开来,雁门郡外的鲜卑人对我们雁门郡也是虎视眈眈。
他们现在虽然内乱,现在还不成大气候,但若是再次联合起来,通过这些山隘突袭雁门,后果不堪设想。”吕布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目光紧紧锁住地图。
曹性微微皱眉,沉思片刻道:“将军所言极是,可如今我们刚在雁门郡驻防兵力有限,若要在这些山隘布防,恐怕难以周全。”
吕布端起陶碗,轻抿一口酒,缓缓道:“我此次带来八百飞骑,可先在重要山隘设伏。同时,你速派人去通知文远前来强阴,让他率部在后方策应。
我们前后夹击,定能让想要犯边的鲜卑人有来无回。”
帐外传来飞骑修整时钉马掌的铛铛声。
末将...曹性开口时声音有些哑的说道:这就派人一人双马前往雁门郡郡城通知张辽都尉前来。
吕布忽然起身走到帐门边,掀帘望向那些正在雪地里支起营帐的骑兵。寒风卷着雪沫扑进来,吹得案上地图猎猎作响。
并州边郡的雪,吕布背对着他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都埋得住马蹄印。
曹性看见将军玄甲后腰处的束绦有些松散,露出底下深衣的粗麻质地。他想起在五原郡时,吕布总是第一个发现敌骑踪迹的人——因为将军会趴在雪地里听马蹄声,任凭粗麻衣襟磨破下巴。
吕布与曹性交代完军务,刚挥手令其退下,忽又凝眉顿住。
方才在强阴县城外休整时阿云那略显僵硬的步态,此刻竟在他脑中异常清晰地复现——那姑娘强作从容,可微跛的右腿和紧蹙的眉尖,分明是长时间疾驰后,腿根被马鞍磨破淤肿的苦楚。
他猛地转身,叫住已行至帐口的曹性。
“且慢。”吕布的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急切,“我军中常年备着那种药膏,专治急行军后腿股间磨出的淤伤,你可还记得?此刻营中可还有存货?”
曹性闻言一愣,满脸皆是愕然。他迅速将吕布上下打量一番,眼神里充满了关切与不解的说道:“将军可是何处受伤了?”他上前一步,语气顿时紧张起来,“末将这就去传军医!”
“非是我。”吕布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再多揣测,“莫要多问。有,还是没有?若有,即刻去取来予我。”
他的目光沉静,却自有一股威压,让曹性立刻将所有的疑惑都咽回了肚子里。
曹性抱拳领命,退出大帐,一脸的困惑却在转身后彻底漫了上来。
他挠了挠脸颊,一边朝着军医营帐走去,一边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嘀咕说道:“这玩意儿……除了刚入伍的嫩瓜蛋子,老兵油子谁还用这个?将军要这玩意干嘛?难不成是哪个新来的崽子走了将军的门路?这也不像将军的脾气啊……”
他脚下不停,心里翻腾着各种猜测,却无一能说服自己。
到了军医处,老军医听他说明来意,也是一脸古怪,但还是从药柜底层翻出几盒落了些许灰尘的青黑色药膏递给他。
曹性拿着那几盒药膏,像是拿着什么烫手山芋,一路走回中军大帐。他在帐外整了整神色,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将军,药膏取来了。”
帐内传来吕布低沉的声音,似乎正专注于某事,连头也未回低声说道:“放在案上即可。”
曹性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走进大帐,只见吕布正背对着他,俯身凝视着铺在案几上的军事地图,手指点在某处,神情专注,似乎全然不在意这小小的药膏。
曹性不敢多问,更不敢打扰,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盒药膏轻轻放在案几一角空处,又无声地行了一礼,这才满腹疑云地退了出去。
帐内烛火摇曳,将地图上的山河沟壑映得明暗交错。
吕布的目光虽凝注其上,指尖划过雁门郡的一道道关隘河流,心思却似有几分飘忽。
案角那几盒刚取来的青黑药膏,沉默地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气息,不时侵入他的鼻息,提醒着他某件与这军国大事毫不相干的琐事。
他就这般伫立沉思了许久,久到帐外巡营士兵的脚步声又走过了一轮。
直至窗外天色渐次染上昏黄,暮色悄然而至,吕布方才抬起头,望了望那帐外沉沉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