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里的银丝炭燃得正旺，将西厢房药庐烘得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白芷与白茯苓混合的清雅药香。凌薇正手持细绢筛，将碾好的白及粉细细过筛，筛网抖动间，细腻的粉末簌簌落下，落在瓷碗中堆成一小丘。
她的动作从容不迫，指尖稳得没有半分颤抖，仿佛方才院墙外的异动从未发生。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闪而过的衣角，如同一根细刺，扎在心头，提醒着她清芷院绝非净土，暗处的眼睛从未离开。
“姑娘，姑娘！”院外传来春桃急促的脚步声，带着几分慌乱，打破了药庐的宁静。
凌薇放下筛子，抬眸望去，只见春桃满脸焦灼地闯进来，额角沁着薄汗，手中的布包瘪瘪的，显然没买到多少东西。
“怎么了？可是遇到麻烦了？”凌薇语气平静，伸手给她递过一杯温水。
春桃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才喘着气说道：“姑娘，外间的药铺……都不肯卖给咱们东西！”
凌薇眉梢微挑，并不意外：“说说具体情形。”
“我先去了城南那家常去的百草堂，想买您要的淡水珍珠粉和玉竹、麦冬，可掌柜的一听说我是侯府清芷院的，就支支吾吾说缺货。”春桃急得眼眶发红，“我又去了城西的济生堂，结果一样，掌柜的直接说‘奉了上头的吩咐，不做侯府某位姑娘的生意’，我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嫡母那边打了招呼！”
“那珍珠粉和玫瑰花瓣呢？”凌薇追问。
“珍珠粉倒是有一家药铺有，可那粉质粗糙得很，一摸就硌手，根本不是您要的细粉，掌柜的还漫天要价，说这是最后一批，要不要随我。”春桃咬了咬唇，“玫瑰花瓣更别提了，几家花店都说最近侯府的贵人们采买得厉害，早就断货了，我看也是嫡姐故意让人买光的，就是不想让您拿到。”
凌薇闻言，指尖在瓷碗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笃笃声。果然，嫡母和凌嫣然动作倒是快，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京中几家主要的药铺和花店都打点妥当，断了她的外购之路。
这是铁了心要让她筹不齐药材，断了修复容貌的念想。
“那玉佩呢？没当出去？”凌薇问道。
“我没敢当。”春桃低下头，声音有些委屈，“那家当铺的朝奉认识这玉佩，问我是不是侯府的物件，还追问来历，我怕多说多错，被人察觉异样，就赶紧回来了。”
凌薇点了点头，倒也不怪春桃。这侯府的物件在外流通，本就容易引人注意，若是被嫡母的人知晓春桃当掉夫人遗物，难免又要被扣上“不孝”“败家”的罪名，届时又是一场麻烦。
“无妨，你做得对。”凌薇温声安抚了一句，心中却已快速盘算起来。外购之路被断，府中药房又被刘管事把控，玉竹和麦冬暂且可以用其他药材替代，可白茯苓是玉肌修复膏的主料之一，用量极大，她手头现有的这点，根本撑不了几次调配。
必须从府中药房弄到足量的白茯苓。
可刘管事是嫡母的死忠，之前春桃去拿药就被百般刁难，如今嫡母定然又特意叮嘱过，想要光明正大地从药房取药，难如登天。
硬闯不行，软求无用，只能另寻他法。
凌薇走到窗边，推开窗扇，目光落在院墙外那棵老槐树上。树枝摇曳间，她忽然想起昨日搬入清芷院时，看到院角有一个小小的角门，平日里锁着，据说通向府外的一条小巷，只是年久失修，少有人走。
或许，能从这里找到突破口。
“春桃，你去把院角的角门找出来，看看那把锁还能不能打开。”凌薇吩咐道，“动作轻些，别让院外的人察觉。”
春桃虽不解姑娘为何突然关注角门，却还是听话地应声：“是，奴婢这就去。”
待春桃离开，凌薇重新回到桌边，打开系统界面，再次查阅玉肌修复膏的配方。白茯苓的功效是健脾利湿、祛斑增白，不仅能修复受损肌肤，还能调和其他药材的药性，是配方中不可或缺的核心。
若是实在无法获取足量白茯苓，即便用其他药材替代，修复膏的功效也会大打折扣，修复周期恐怕要延长一倍不止。而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嫡母和凌嫣然绝不会给她从容准备的机会。
不多时，春桃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惊喜：“姑娘，角门找到了！那把锁锈得厉害，奴婢用发簪撬了几下，竟然给撬开了！只是门外的小巷杂草丛生，看着有些荒凉。”
“很好。”凌薇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你再去一趟，悄悄找一下厨房的张妈，就说我有件私事想请她帮忙，事成之后，我会送她一对银镯子。”
张妈是厨房的老人，早年受过凌薇母亲的恩惠，为人忠厚，只是在嫡母的威压下，一直不敢与凌薇太过亲近。前世凌薇落魄时，张妈也曾偷偷给她送过几次吃食，这份情分，凌薇一直记在心里。
春桃立刻明白过来：“姑娘是想让张妈帮忙从外面买药？”
“不是买药，是取药。”凌薇压低声音，“府中药房每日寅时会有人去外间采买新鲜药材，采买的人是张妈的远房侄子，名叫李三。你告诉张妈，让李三今日采买时，多买十斤白茯苓，悄悄送到角门外的小巷里，我会让人去取。”
十斤白茯苓，足够她调配好几批修复膏，甚至还有富余。
春桃眼睛一亮：“奴婢这就去！”
看着春桃匆匆离去的背影，凌薇心中稍定。张妈重情义，又有银镯子作为报酬，想来不会拒绝。李三是采买的老手，府中采买本就有盈余，多买十斤白茯苓，混在其他药材里，很难被察觉。
只要能拿到这十斤白茯苓，玉肌修复膏的主料就基本齐备了，剩下的辅料，总能想办法解决。
她重新拿起碾药锤，继续处理剩下的白芷。药香萦绕间，她的心神渐渐沉静下来，指尖的动作愈发娴熟。可就在这时，药庐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一个陌生的丫鬟声音传来：“凌姑娘，刘管事让奴婢来问一声，您昨日让春桃姑娘来取的药材，还要不要了？若是不要，库房就要清点入库了。”
凌薇动作一顿，眼底掠过一丝警惕。刘管事这时候派人来问，绝非好意。恐怕是察觉到春桃没拿到药，又听说她在药庐忙碌，故意来试探虚实。
“告诉刘管事，药材我自然是要的，只是春桃昨日身体不适，没能去取。”凌薇扬声说道，语气平淡无波，“今日午后，我亲自过去取。”
门外的丫鬟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了。
凌薇放下碾药锤，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刘管事倒是心急，这是怕她另寻他法，特意来打探消息。也好，她正好可以借亲自去药房的机会，探探刘管事的底，顺便给他们找点麻烦。
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凌薇换了一身素色的锦裙，只带了春桃一人，朝着药房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府中的下人，见了她，眼神都带着几分异样，有好奇，有敬畏，也有几分幸灾乐祸——显然，嫡母克扣她药材、派人监视她的事情，在府中已经悄悄传开了。
凌薇对此视而不见，径直走到药房门口。药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刘管事与人闲聊的声音。
“……那凌姑娘也是自不量力，刚搬入清芷院就想兴风作浪，还敢私设药庐，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刘管事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屑，“夫人早就吩咐过了，她要什么药材，都给我拖着，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刘管事说得是，一个没了娘的姑娘，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天去。”另一个声音附和道，应该是药房的伙计。
“哼，可不是嘛。”刘管事嗤笑一声，“听说她还想修复那张脸？我看呐，这辈子都别想了！没有上品珍珠粉和雪莲，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顶着一张疤脸过日子！”
凌薇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对话，眼底的寒意一点点凝聚。她抬手，轻轻推开了药房的门。
“刘管事倒是清闲，在这里议论主子的是非，就不怕被老爷听到？”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药房里的两人瞬间噤声。刘管事转过身，看到站在门口的凌薇，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装镇定，拱了拱手：“原来是凌姑娘，老奴方才只是随口闲聊，姑娘莫要见怪。”
“随口闲聊？”凌薇缓步走进药房，目光扫过一排排药柜，语气冰冷，“议论主子容貌，克扣主子药材，这也是随口闲聊能做的事？刘管事，你是不是忘了，这侯府的药房，是为侯府上下服务的，不是你为嫡母卖命、打压异己的地方！”
刘管事脸色一白，梗着脖子说道：“姑娘说笑了，老奴怎敢克扣药材？只是府中近日药材紧缺，需得按需分配，姑娘要的玉竹、麦冬，实在是没有存货了。”
“没有存货？”凌薇冷笑一声，目光落在角落的一个药柜上，“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个药柜的底层，堆放着好几包用牛皮纸包着的药材，上面隐约能看到“玉竹”“麦冬”的标签。
刘管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连忙说道：“那是……那是给老夫人准备的，老夫人近日身子不适，需得用这些药材调理，姑娘可不能动。”
“老夫人的药材，自然有专人看管，何时轮到你放在这角落里蒙尘？”凌薇步步紧逼，“我看，是你故意将药材藏起来，谎称缺货，实则是奉了嫡母的命令，故意刁难我吧？”
“姑娘血口喷人！”刘管事急得跳脚，“老奴对侯府忠心耿耿，怎敢做这种事！”
“忠心耿耿？”凌薇上前一步，眼神锐利如刀，“那我问你，上月你采买药材，报的账目是五百两银子，可实际采买的药材，价值不足三百两，剩下的两百两，去哪里了？还有，你利用职务之便，将府中的珍贵药材偷偷卖给外间药铺，从中牟利，这些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这些都是她前世无意中得知的隐秘，刘管事借着嫡母的庇护，在药房中中饱私囊多年，只是做得隐蔽，一直没人揭发。
刘管事听到这话，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你……你怎么会知道……”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凌薇语气冰冷，“我今日来，不为别的，只是要取我应得的药材。白茯苓十斤，玉竹五钱，麦冬五钱，你现在就给我取来。若是少了一两，或者以次充好，我便立刻去书房找老爷，将你这些年的勾当，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他！”
刘管事被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反抗，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老奴这就给姑娘取药，这就取！”
他颤抖着双手，亲自从药柜中取出足量的白茯苓、玉竹和麦冬，仔细包好，递到凌薇面前。“姑娘，您清点一下，都是上好的药材，绝无掺假。”
凌薇让春桃接过药材，粗略清点了一下，确认数量无误，才冷声道：“记住今日的话，往后我要的药材，按时备好，若是再敢刁难，休怪我不客气。”
“是是是，老奴记住了，再也不敢了。”刘管事连连应下，看着凌薇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凌薇不再看他，转身带着春桃离开了药房。走出很远，还能听到药房里刘管事瘫坐在地上的喘息声。
“姑娘，您太厉害了！”春桃捧着药材，脸上满是崇拜，“刚才刘管事那副模样，真是大快人心！”
凌薇淡淡一笑，心中却并无多少快意。这只是小小的胜利，嫡母和凌嫣然绝不会就此罢休。
回到清芷院，凌薇让春桃先将药材搬进药庐，自己则走到角门处。小巷依旧荒凉，杂草丛生，并没有人来过的痕迹。想来李三采买还需要些时间，应该快到了。
她正准备转身回去，忽然看到巷口处，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看穿着，像是张妈的侄子李三。可奇怪的是，李三手中并没有提着药材，反而神色慌张地朝着巷外跑去。
凌薇心中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快步走到巷口，左右张望，却早已不见了李三的身影。只有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显得格外萧瑟。
李三怎么会神色慌张地跑走？他买的白茯苓呢？
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凌薇正思忖间，春桃匆匆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姑娘，张妈派人来传话，说……说李三在采买的路上被人拦下了，不仅药材被抢走了，人也被打了一顿，现在已经送回张妈家养伤了！”
凌薇瞳孔骤缩。
果然出事了！
是谁？嫡母？还是凌嫣然？
他们竟然连这种私下的交易都能察觉，下手如此之快！
她正想追问详情，忽然听到院墙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正是方才去给张妈传话的那个小丫鬟。小丫鬟跑到凌薇面前，脸色苍白，递过来一张纸条：“姑娘，这是张妈让我交给您的，她说……她说让您小心，有人盯上您了。”
凌薇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药被夺，人已安，勿念，荣安院来人了。”
荣安院，正是嫡母的住处！
凌薇的指尖微微颤抖，心中寒意更甚。嫡母的动作，比她想象中还要快，还要狠。不仅抢走了药材，还特意派人来警告她，这是在向她示威！
可就在这时，清芷院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了，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凌姑娘，夫人有请，还请姑娘随奴婢去荣安院一趟！”
凌薇猛地抬头，望向清芷院的大门，眼神凝重到了极点。
嫡母在这个时候派人来请她，绝非好事。是因为刘管事的事迁怒于她？还是因为抢走了白茯苓，想要当面羞辱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去。
只是，这一去荣安院，等待她的，又会是怎样的陷阱？而那被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