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那场无声的刑罚过后,沈怜星在桃花的搀扶下,几乎是飘着回到自己的院落。
她瘫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那几株被强制移栽过来、显得格格不入的黑竹,竹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某种阴冷的嘲笑。
口腔里那股雪驼峰肉的腥臊气味似乎依旧顽固地残留着,提醒着她方才的屈辱与惊惧。
“小姐,您喝口热茶,压一压。”桃花红着眼圈,捧来一盏刚沏好的茉莉香片,声音里带着哽咽,“那劳什子肉,不吃也罢,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桃花叹了口气,接过茶盏,试了试温度,才递到沈怜星冰凉的手里,低声道:“小姐,忍一时风平浪静。在这府里,督公的话就是天,他说什么,咱们听着、受着便是,万不可再像今早那般……冲动行事了。”
她回想起沈怜星挡开筷子的那一幕,至今仍然后怕不已。
沈怜星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却感受不到多少暖意。
她何尝不知道要忍?可那种被强行塞入异物、连身体本能反应都要被剥夺的感觉,实在太过摧残人的意志。
她闭上眼,长长吁出一口带着颤抖的气。
然而,宫寒渊似乎并不打算给她太多喘息的时间。
就在她心神稍定,准备强迫自己喝口茶时,院外传来了脚步声。
来的是一名面生的管事太监,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卷用明黄色绸缎包裹着的、巨大的物件。
那物件看起来极为沉重,两名小太监抬得颇为吃力。
管事太监面无表情,声音尖细而刻板:“沈姑娘,督公有令。”
沈怜星心中一紧,连忙放下茶盏,在桃花的搀扶下站起身,垂首聆听。
“督公得陛下赏赐江南进贡云锦十匹,特命姑娘以此锦,绣制四季花卉围屏一架,置于书房与外厅之间,以作隔断。”
管事太监展开手中一卷图纸,语气毫无波澜,“屏风样式、尺寸、所需刺绣纹样,皆在此图之上。督公吩咐,需在两个月内完成。”
话音刚落,两名小太监便将那巨大的卷轴“咚”地一声放在地上,解开明黄绸缎。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架需要仰视才能看清全貌的紫檀木屏风框架,共有十二扇,每一扇都高达近八尺,宽约两尺,雕工繁复,气势迫人。
而旁边展开的图纸上,则详细绘制了每一扇屏风需要刺绣的图案——春兰、夏荷、秋菊、冬梅,每样三幅,但姿态、构图皆不相同,且要求用工笔重彩的效果以刺绣表现,花瓣的渐变、叶片的脉络、甚至昆虫的须翅,都要求栩栩如生,精细入微。
旁边还有一小箱打开的丝线,色彩斑斓,数量惊人,但相对于这巨大的工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沈怜星看着那巨大的框架和复杂到令人眼花的图纸,只觉得一阵眩晕,脸色瞬间比刚才还要白上几分。
两个月?绣完这十二扇巨幅屏风?还要达到如此精细的效果?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桃花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上前一步,赔着小心对管事太监道:“这位公公,这……这工程是否太过浩大?两个月时间,怕是……”
“督公之令,杂家只是传达。”管事太监打断她,眼神冷漠,“材料已备齐,何时开工,如何安排,是姑娘的事。督公只问结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怜星苍白的脸,补充道,“督公还说了,府中绣娘皆可听姑娘调遣,协助处理诸如绷布、配色、填充大面积底色等杂事,但所有主体图案、关键细节,必须由姑娘亲手完成,一针一线,不得假手他人。”
说完,他不再多言,微微躬身,便带着小太监转身离去,留下那巨大的屏风框架和沉重的图纸,如同两座大山,压在了沈怜星和她的两个忠仆心上。
院子里一片死寂。
桃花看着那巨大的框架,嘴巴张了张,最终带着哭腔道:“小姐,这……这怎么绣得完啊!”
桃花眉头紧锁,上前仔细看了看图纸和要求,脸色愈发沉重:“这根本不是寻常绣活,这是工笔画以针线呈现,极其耗费眼力和心神。督公他……这是要……”
她没说完,但沈怜星明白。
他就是要用这种看似“正当”的、繁重到极致的任务,磨掉她所有的精力、时间和可能存在的、不该有的心思。
他要让她沉浸在无尽的劳作中,无暇他顾,甚至连感到恐惧和屈辱的时间都没有。
沈怜星走到那屏风框架前,伸手触摸着冰凉光滑的紫檀木,又展开那卷沉重的图纸,看着上面精细到变态的纹样要求。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桃花,”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去准备吧。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地方大些,用来安置这屏风。再去库房领最好的绣架、绷子……还有,多备些灯油。”
她没有抱怨,没有哭泣,因为那毫无用处。在这座囚笼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然后挣扎着去完成。
反抗的念头,在早膳那场对峙和这如山般的任务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
她就像是被投入磨盘的谷物,只能眼睁睁看着沉重的碾石缓缓落下,将自己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