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突如其来的、几乎颠覆了她对宫寒渊所有认知的猜测,太过惊人,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沈怜星一时之间完全忘记了之前蚀骨的恐惧,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满心的、如同乱麻般的茫然与一种近乎荒谬的、尖锐的难以置信。
宫寒渊,那个暴戾阴鸷、以捉弄掌控她为乐、视人命如同草芥可以随意收割的东厂督公,那个让她日夜恐惧、寝食难安的源头,会在她被噩梦惊醒、最为脆弱不堪的深夜,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般悄然站在她的门外,不为训斥,不为逼迫,只为……为她送来这精心调配的、安抚心神驱散梦魇的香气?
这怎么可能?!这与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与他那冷酷无情、杀伐决断的形象简直背道而驰,格格不入!
他应该是那个不断制造恐惧、欣赏她恐惧的人,而不是……这个在暗夜中,以这种诡异方式,试图驱散她恐惧的人?
这太矛盾了!太不可思议了!
可是,那沉稳独特的、独一无二的、属于他的脚步声做不了假。
那在她最需要安抚时突然出现的、清冽独特到无法仿制的安神香气也做不了假。
这一切,都清晰地指向那个站在门外、气息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色身影。
沈怜星怔怔地坐在床上,冰凉的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
她感受着那丝丝缕缕的冷香,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执着地萦绕在她的鼻尖,钻入她的呼吸,然后如同无形的、带着凉意的涓流,缓缓渗入她紧绷的四肢百骸,轻柔却有力地抚平她过度紧张的神经和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狂躁不安的心脏。
噩梦带来的惊悸和那身黏腻冰冷的冷汗,在这奇异香气的持续安抚与渗透下,竟然真的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般,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消融、平息了下去。
她依旧想不通,猜不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曲折难测的意图?
是怕她休息不好,精神不济,影响了明日继续为他“整理书房”那微不足道的工作进度?
还是……这根本就是他新一轮、更高级、更难以捉摸的“恶趣味”和试探,想看她是否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关怀”而放松警惕,或者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可笑的想法?
又或者,这是另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扭曲到极致的、属于他宫寒渊式的“关怀”方式?
无论那隐藏在黑暗中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在此刻,在这刚刚被恐怖噩梦惊醒、身心俱疲、对母亲安危充满深切担忧、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最脆弱无助的深夜,知道那个强大到足以翻云覆雨、也危险到能瞬间将她碾碎的男人,就沉默地站在那扇薄薄的门外(即使他本身也是她所有恐惧的核心源头),清晰地感受到那由他亲自送来、带着他独特冰冷气息的安神香气,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和屏障,一种极其诡异而复杂的、难以用言语准确形容的情绪,在她冰冷的心湖深处悄然滋生、蔓延开来。
那不再是纯粹单一的、如同本能般的恐惧,也并非简单直白的感激,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困惑、强烈不安,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在绝对危险和绝望的深渊中,意外抓住了一点坚实(尽管那坚实本身也充满危险)依托的、扭曲的……心安?
她甚至能凭借一种近乎直觉的感应,隐约捕捉到门外那道沉默如山岳的身影所散发出的、无形的、强大的压迫感和存在感。
那存在感本身是危险的,是带着血腥气的,但在这一刻,在这孤寂冰冷的秋夜里,却奇异地、矛盾地隔绝了外界其他所有可能的危险与窥探,包括她梦中那些张牙舞爪的恐怖景象,也包括来自侯府、来自柳氏母子的恶意。
仿佛只要他在门外,这片小小的天地,就暂时是安全的。
他就那样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道隔绝了所有风雨(尽管他本身就是最大的风暴)的、冰冷的屏障。
沈怜星被这种复杂到让她自己都感到混乱和不适的情绪包裹着,她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重新躺下,拉过那床依旧带着湿气的锦被盖到下巴。
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蜷缩成防御的姿势,紧绷的身体在冷香的浸润下,竟渐渐地、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鼻尖萦绕着那清冷独特的安神香,耳朵下意识地留意着门外那几乎微不可闻、却在她感知中无比清晰的呼吸声(或许这只是她极度紧张下的幻觉),狂跳紊乱的心率,竟也奇迹般地随着这矛盾的感知,渐渐恢复了平稳规律的节奏。
一种深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如同决堤的潮水般汹涌而上,迅速淹没了之前的惊惧、焦虑与所有纷乱的思绪。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疲惫的蝶翼般垂下,这一次,意识没有再次沉入那光怪陆离、充满血腥与绝望的噩梦深渊。
门外,宫寒渊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像,静立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那远超常人的敏锐听觉,能清晰地捕捉到房间里那原本急促紊乱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绵长而平稳,直到那细微的、因极致恐惧而产生的生理性战栗感完全消失,被沉睡的宁静所取代。
确认了这一点后,他才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缓缓转身,玄色衣袂在冰凉的夜风中微拂,没有带起一丝多余的声响,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督公府那更深沉、更广阔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房内的沈怜星,就在这种极其矛盾、充满了不安与困惑,却又诡异地带着一丝心安的复杂情绪包裹中,沉沉睡去,呼吸平稳,直至窗外天际泛起第一缕微弱的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