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趁势又连接挡开了从不同方向扫来的几次劈砍。
几个呼吸之间，骑兵们的第一轮冲击已然掠过。
那队骑兵冲出五十余步后，方才拨转马头，重新集结，检视着这次短暂冲击的战果。
方圆之地，除了那个手持横刀、兀自站立、微微喘息的大个子青年之外，只剩下二十几个因各种侥幸而暂时活下来的幸存者，瑟缩在一起，面无人色。
看到田虎的军中居然有人接下了自己一轮轻骑冲击，带队的将领惊诧地瞪圆了眼睛。
这真是自从他出道以来，少有的怪事！
他麾下的这几十名弟兄，虽说不如常年与西贼厮杀的西北边军那般百战精锐，可也是他从东京禁军中亲自挑选、一手操练出来的好手。
个个都能在马上开硬弓，马下使刀枪，说是十里挑一绝不为过。
往日剿匪，这般迅猛的冲锋一旦展开，流寇往往便如滚汤泼雪，顷刻溃散。
哪曾想，今日竟在这荒野之地，被一个看似粗豪的汉子硬生生挡住了去势？
更让他心头火起的是，那个大个子青年，在勉强逃过一劫后，非但没有仓皇逃窜，反而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横眉怒目地瞪视着自己这边。
俊朗而略显稚嫩的脸上毫无惧色。
嘴里还在不停地嚷嚷着些什么。
风声、马嘶声、伤者的呻吟声混杂在一起，盖过了那青年的叫喊。
“他喊什么？”
张叔夜一边熟练地勒紧缰绳，带领着弟兄们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迅速调整队形，准备第二次冲击。
一边微微侧头，向紧跟在身边的亲兵追问。
语气中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他叫张叔夜，官居右司员外郎。
虽说身上穿着的是象征文官的绯色公服，骨子里却流淌着对金戈铁马的向往。
他自幼便不喜寻章摘句，独爱谈论兵法，推演沙盘。
长大后以父荫被任命为兰州录事参军，在那西北前沿，更是积累了实实在在的军务经验。
前不久，他刚奉命出使辽国，在辽人安排的宴射上，他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首先射中目标，赢得了满堂彩。
辽人惊叹诧异，想要查验他所用的强弓。
张叔夜却以“无此先例”为由，不卑不亢地断然拒绝，维护了国朝体面。
而在归来的路上，他也未曾闲着，凭借过人的记忆力与观察力，将沿途的山川形势、城郭险要、乃至地方民风、贼寇虚实，都一一描绘记录，汇集成册。
其中，自然包括了眼下盘踞在此、声势不小的田虎和卢俊义两部人马的实力评估。
队伍行至这上下村附近，经验丰富的张叔夜一眼便望见远处山林边有足具百人的队伍驻扎，衣甲杂乱，旗帜不明，不由心生警戒。
他立刻派出斥候前出探查。
待探明这伙人确是田虎所部，且正摩拳擦掌准备攻打附近村寨时，他当机立断，决定先发制人。
田虎和他的手下们，此刻正做着攻破村寨、抢钱抢粮的美梦，全然没料到会有一支官军骑兵从侧翼猛然杀到。
张叔夜一马当先，骑兵紧随其后，瞬间就将这群措手不及的流寇冲得七零八落。
然而，眼前这个兀自挺立、怒目咆哮的大个子，却成了这完美突袭中一个不和谐的杂音。
此刻，亲兵终于听清了那青年的吼声，连忙回禀：“禀大人，他、他好像在骂咱们！言语甚是污秽不堪，辱及大人官身！”
亲兵刻意添油加醋地汇报道，眼神里闪烁着对军功的渴望。
在他想来，自家大人张叔夜乃是官家眼前的红人，此次圆满完成了出使辽国的艰难任务，若能再献上眼前这批田虎麾下悍寇的人头，尤其是那领头大汉的首级，便是锦上添花的大功一件，升迁指日可待。
因此，无论对面那大个子喊的是什么，割下他那颗硕大的头颅，都是当下的第一要务。
张叔夜闻言，目光落在血泊中那个大个子青年身上，心中掠过一丝惋惜。
此人是田虎手下少有的英杰，膂力过人，临危不乱，若能弃暗投明，收归麾下，未尝不是一员良将。
“可惜了！” 张叔夜轻轻摇头，叹息声微不可闻。
那一丝惜才之念，瞬间被对方“辱骂”的举动所驱散。
既然此獠冥顽不灵，无法无天，公然挑衅官军威严，那就怪不得他心狠手辣了。
他不再犹豫，手中马鞭向前一挥，冷然下令：“拿下！”
接到命令的骑兵们心领神会，立刻如同演练过无数次般，默契地缓缓拉开彼此的距离，为冲锋蓄力。
下一刻，铁蹄雷动！
十数匹精选的河西骏马，载着同样精锐的骑士，如同平地刮起的一阵黑色旋风，朝着孙悟空刚刚站立的位置猛冲过去！
然而，没等这支小队骑兵完成第一次冲刺并拨转马头，孙悟空竟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弹簧般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忘记了自己与这些流寇并非同伙，更忘记了面对官军骑兵冲锋时应有的躲避。
“啊——！”
他发出一声嘶吼，死死盯住冲过的骑兵。
只见他竟凌空向前一跃，冲着最后一匹匆匆而过的战马挥出了手中的横刀。
“噗嗤！”
狭长的横刀切开了皮甲与骨肉。
马背上的骑兵甚至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这一刀拦腰削为两段。
温热的鲜血和内脏，瞬间染红了大地。
“杀！”
孙悟空听见自己的呐喊。
声音嘶哑得仿佛不属于自己。
他落地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急奔数步，单手猛地拉住那匹因失去主人而惊慌嘶鸣的战马缰绳。
巨大的力量将他带得险些飞起，他死死抓住不放。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正在调整队形的骑兵们纷纷一愣。
就在这短暂的停滞中，孙悟空凭借着一股蛮力，脚蹬马镫，身形猛地一蹿，重新坐到了空出的马鞍上。
他一手死死攥紧缰绳，控制着焦躁不安的坐骑。
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柄仍在滴血的横刀，用尽全身力气拨转马头。
催动战马，朝着骑兵阵列的中央猛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