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朱果的甘芳之气尚未在唇齿间完全散去,石玉珠掌心托着那一枚赤红如血的灵珍,心中波澜未平。张玄此举,是示好?是补偿?还是…某种她尚不能参透的布局?她目光复杂地看向礁石之上。
袁青诀小小的身体盘坐着,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近乎透明的乳白光晕。那是《白阳图解》最精纯的奠基之气,正与百年朱果磅礴而温和的灵力水乳交融。他脸上的泥污、惊惶与病态的蜡黄已被洗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玉质的温润光泽,呼吸绵长悠远,带着初生灵韵的勃勃生机。丝丝缕缕灰黑色的污垢正从毛孔中持续渗出,又被凛冽的海风吹散。
张玄立于一旁,玄衣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他并未再出手引导,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深邃的眸子里,混沌气旋流转不息,仿佛在推演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凝视着这颗在尸山血海中意外种下的道种。
石玉珠心中暗叹。此子根骨本属寻常,但经此百年朱果伐毛洗髓,又以《白阳图解》这等奠基圣品重塑根基,前途已然不可限量。张玄…当真只是随手为之?袁青诀…青诀…这名字,这血仇,与眼前这魔修的相遇,冥冥之中,总让她感到一股沉甸甸的宿命气息。
就在此时——
呜…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急促尖锐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从石玉珠腰间悬挂的一枚不起眼的青玉小佩中传出!这声音细若蚊蚋,穿透海浪的咆哮,清晰地刺入她的耳中!
石玉珠脸色骤变!
这是武当派秘制的“同心玉”,非生死关头,同门绝不会激发!玉鸣如此急促凄厉,显然是遭遇了无法抵御的生死大劫!
她猛地抬头,循着玉佩中传来的微弱感应望去——方向,赫然是西南方,距离这海岸约莫百余里之外,一处靠近内迁线边缘、被标注为“禁区”的荒僻之地!玉佩的震颤越来越剧烈,传递过来的不仅是位置,更有一种混杂着惊怒、绝望和浓浓血腥气的精神波动!
“不好!是苏师妹她们!” 石玉珠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她立刻意识到,下山前约定在东海之滨探查迁界惨状、接应流民的几位同门师妹,必然遭遇了不测!那精神波动中传递的绝望气息,让她心急如焚!
“张玄!我同门遇险,危在旦夕!我必须立刻赶去!” 石玉珠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目光焦急地看向张玄,又瞥了一眼礁石上正处于伐毛洗髓关键时刻的袁青诀。带着这孩子,她根本无法全力施展遁法,更可能将其卷入未知的险境!可若留下…这尸骸遍地的绝域,一个毫无自保之力的孩童…
张玄的目光从袁青诀身上移开,落在石玉珠腰间那枚震颤不休的青玉小佩上。他眼中混沌气旋微微一顿,瞬间便洞悉了那玉鸣中传递的方位与危机程度。
“西南,一百三十里,旧海防炮台。” 张玄的声音平静无波,却精准地道出了位置。“血腥气浓,煞气冲霄,非寻常兵祸,有左道妖人气息掺杂。”
石玉珠心头一凛!张玄的感知竟如此恐怖!她不及细想,急道:“正是!张玄,这孩子…”
“你去。” 张玄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他袍袖对着礁石上闭目行功的袁青诀轻轻一拂。
一股无形的、带着混沌气息的柔和力量瞬间将袁青诀身周的空间微微扭曲、遮蔽。布下了一层极其高明的隐匿气机、隔绝探查的混沌禁制。在石玉珠的感知中,袁青诀的气息瞬间变得极其微弱模糊,仿佛融入了那块巨大的礁石与翻涌的海浪背景之中,若非提前知晓位置,极难察觉。礁石周围丈许之地,空气也呈现出一种水波般的微澜。
“此地有我禁制,寻常生灵乃至低阶修士,难以察觉,更无法靠近伤他。” 张玄淡淡道,“他行功正值紧要关头,不宜轻动。你速去救人,我稍后便至。”
石玉珠看着那被混沌禁制笼罩、气息几乎消失的礁石区域,心中稍安。张玄的禁制手段诡秘莫测,在这片死寂之地护住一个孩子片刻,应无问题。同门危在旦夕,不容再有片刻迟疑!
“好!有劳张道友!” 石玉珠再无犹豫,深深看了一眼那混沌微澜笼罩的礁石。体内精纯的武当玄功轰然运转,周身青光大盛!她手掐剑诀,足下一点,那柄武当法剑清越长鸣,化作一道匹练般的青色惊虹,托起她的身形,撕裂海风与低垂的铅云,朝着西南方煞气冲天之处,以最快的速度破空而去!速度之快,在空中留下一道久久不散的青色光痕。
张玄并未立刻动身。他依旧立于原地,玄衣在越来越猛烈的海风中猎猎作响。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对着脚下这片被鲜血浸透、被怨念笼罩的焦土死域,虚虚一按。
无声无息。
一股沛然莫御的混沌之力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笼罩了方圆数十里的区域。焦土中残留的、尚未完全散逸的浓烈怨气、死气、戾气,如同受到无形巨手的收束与提纯,疯狂地朝着他掌心汇聚而来!那并非吞噬炼化,而是…引而不发,如同在弓弦上积蓄着毁灭的箭矢。丝丝缕缕污浊粘稠的黑气在他掌心上方凝聚、压缩,最终化作一颗拳头大小、不断翻滚、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绝望与毁灭气息的混沌浊煞之球!球体表面,无数张痛苦扭曲的怨魂面孔一闪而逝,无声哀嚎。
他低头,目光穿透那层混沌微澜的禁制,落在袁青诀稚嫩却已显露出道韵的小脸上。那眼神深邃复杂,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随即,他目光投向西南方那煞气冲霄之地,眼中沉寂已久的、冰冷到极致的杀意,如同冰封万载的剑锋,缓缓破开沉凝的寒潭,映照出翻腾的血海。
“左道妖人…清廷爪牙…” 低沉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刮过,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杀伐决绝,“正好。也该让这‘清绝’之名…提前收些利息了。”
话音未落,他脚下那柄沉寂的玄色飞剑骤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龙吟深渊般的震鸣!剑身之上,一道凝练至极、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混沌剑芒一闪而逝!那颗悬浮于掌心、由数十里焦土怨煞凝聚的混沌浊煞之球,如有灵性般环绕剑身旋转一周,被剑芒引动,融为一体!
轰!
原地只留下一圈扩散的环形气浪和瞬间被排空的海风。
张玄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比夜色更幽暗、比闪电更迅疾的玄色流光,撕裂长空,紧追着石玉珠那道青色惊虹而去!玄色流光周围,空间都似乎被那冰冷的杀意和引而不发的滔天怨煞,切割出细微的扭曲痕迹,拖曳出一条淡淡的、污浊的尾迹。
西南方,一百三十里外。
残破的旧海防炮台遗址上空,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一股阴邪污秽的煞气混杂升腾,将本就昏沉的天空染得更加污浊。兵刃交击的爆鸣、清兵野兽般的嘶吼、女子充满愤怒与绝望的叱咤、以及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笑声,被海风撕扯着,清晰可闻!
石玉珠心急如焚,青色剑虹已然逼近。
张玄所化的玄色流光,带着一片焦土死域的滔天怨毒,亦如离弦之箭,破空而至。
风暴,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