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一个儿子,他还有四个,但骤然失去两个,尽管有一个是被放弃多年的弃子……”遇瑾看似在解释,实则也是一种变相说服,说服自己,去救一救遇翡。
“他不会允许姑苏一城就失去双子,威胁感太重,于我也是过犹不及,物极必反。”
借着这一番话的功夫,他也是将事情从头到尾重新盘算了一次,再度确认,放弃遇翡是件弊大于利的事。
“备马,再整备一支精干队伍,务必要将五弟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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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洪肆虐,昔日美城成了一片汪洋。
京都来人尽数护着遇瑱逃离,洪水未能将他们逼得四散,沸腾的百姓却做到了。
远远望去,乌泱泱的人头将遇瑱队伍冲得不知谁是谁。
而悄无声息摸到城中的遇翡一行人便是等着这个混乱时机。
遇翡松了松手指禁锢,嘴角噙着冷意:“去吧,混入人群,各自为战,能杀几个杀几个,记得,就用些常见的家伙什。”
镰刀,斧子,再不就是菜刀,铁锅。
人间烟火寻常物,今日却要狠开上一场杀戒,就像这些老百姓,若非逼到一个份上,谁也不想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人群水滴一般散去,没入人潮。
遇翡隐在不起眼的角落,眸光锐利地在攒动的头颅中捕捉到严朔仓皇的脸。
此刻他还因发冠被打乱而有些慌张,并不是慌张逃命,而是慌张打理着仪容,试图维持着他这个身份该有的体面。
遇翡把玩着手中袖珍的尖刀,寒光流转,如同她此刻的心,冰冷无极,她轻轻一笑,喃喃自语:“大足钱?尽是些只想吃女人的狗东西。”
严朔本以为,自己身边尽是些相熟之人,便是民怨沸腾,也从未想到过那句“水能覆舟”,而当他拂去脸上雨水,定睛看向四周时,人潮早便簇拥着罪魁祸首遇瑱远去,哪里还有什么“熟人”。
褪去的喧嚣吵闹为这座被山洪肆虐过的城平添几分萧索,胸中偶发诗意时,腰间却忽感刺痛,“严兄还是少做些没什么涵养的破诗了,你的诗我读过半首,臭气熏天,人皆掩鼻。”
严朔顾不得旁的,才刚转身,就见一双冰冷凤目冲他弯了一弯,“不及你妹半点。”
“你……”严朔想怒斥一句胡说,胸口剧痛却叫他冷汗直冒,寒意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低头之时,却见那人慢悠悠将刀刃从自己胸口抽出。
猝不及防时,又挨了一刀。
“允……”严朔捂住流血不止的胸口,指着遇翡,“允王。”
“正是在下,”遇翡笑得欢快,尽管严朔与她八竿子打不着,可瞧见那张惨白的,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再看他颤颤巍巍,打着哆嗦指着自己的手指,她好似——
能想象出这人衣冠禽兽般站在大殿上怒斥李明贞牝鸡司晨的模样。
“死不了,”遇翡扎完一刀,又补一刀,“本王心善,这一刀刀,尽数避开了你的致命伤,不过这血会不会流死人……”
在严朔错愕的,难以置信的眼神中,遇翡露出认真思索的模样,最后灿然一笑:“我也不知道,听说……人死了泡水里,会泡得又绿又涨,还长毛,啧。”
“你说你们严家,满门体面,平白多出一个死相不雅的人,这可怎么好?”
“你……”许是因着疼痛,严朔竟在此时无比清明,脑子转得飞快,“你想嫁……”
“祸”字终究难以出口,遇翡也不是什么杀个人非得掰扯一大堆的,还有不少人等着她去杀呢。
她轻飘飘将没了声息的严朔推入水中。
“是你们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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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人马浩浩荡荡闯入李家村,不由分说见人就杀。
李慎行在屋中来来回回,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屠村,他怎敢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行径!”
“父亲此刻更该思量的是,回京之后究竟是复命还是自证清白吧,”李明贞在一旁坐着,尚有几分闲情逸致沏一壶热茶,“姑苏滔天巨祸,您想全身而退,怕是艰难。”
三言两语,将李慎行逼得更为焦灼,再看李明贞一派淡定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话便不自主说重了些,“逆女,将我逼落,于你有什么好处?”
“慎言!”楚宁当即挡在李明贞跟前,“含章说的有错么?”
“那六殿下本就没想你个好,他出了事,还不是能多拉几个人就拉几个人下来!”
李慎行还想说些什么,可见一大家子齐心协力护着李明贞时,又拂袖作罢,重重叹气,“家和万事兴,咱家倒是和得很呐!”
“父亲,她离开前,留足了人手,护我李家平安,”李明贞轻声开口,“您还想她怎么做呢?”
“这个丈夫,您无力为我逃开,她不跟其他殿下一般,有财有权有后盾,可她还是顾念了我们,换做别人,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还是六殿下,危急时刻,自身难保时,他们会分出人手给我们吗?”
都说从龙之功从龙之功,可从龙之时,有多少人被放弃,从龙之后,又有多少人被忌惮。
得遇一个……自身没有多少人手的前提下,还愿意庇护他们的明主,还有什么更多要求呢。
李慎行明白这个道理,他坐到一旁,语重心长:“为父,也曾想做抉择,可为父,定不下这份心,他的胜算实在太低,你也知他一无所有。”
“人需要靠钱养,而钱又需要人为他挣,人与钱,他哪个都没有,连陛下的偏爱都无,唯独能依仗的,便是嫡子的身份还有姬家,除此之外,他在朝堂上还有什么人?可他借姬家之势上位,他日必成傀儡,”
“世家势大时,又岂会有我李氏一门的栖身之地,以咱们家单薄的家世,你又如何坐得稳那皇后之位?难不成,当真奢求那份虚无缥缈的夫妻之爱吗?!”
那也太可笑了!
掌权者多无爱,更何况是这天下最大的掌权者。
“爹爹也是……”李慎行再度叹气,苦口婆心地劝说,“也是为你思量过的,做个不受宠的闲王,只要不是六殿下,旁的殿下都能冲着那份体面容下他,他日得上一块封地,你二人也能在封地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何必非要生出这样一颗不切实际的野心。”
“姑苏之后,不论偏爱与否,陛下都不会再选六殿下了。”
“看来父亲心中有了属意之人,”李明贞淡淡一笑,单刀直入,“是三殿下么?”
被猜中了心思的李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