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无恙没吭声,再度闭目。
蛊虫一事在赴听潮那只得了爆元丹一个提议,这个提议还是她千八百年前想过的。
那时常续观提引蛊一事,说再拖下去会耽误,她便想了个爆元丹的法子安抚她,告诉她随便活,有爆元丹在,七老八十都来得及。
“爆元丹的配方呢?”她问。
“等你好些,写给你。”赴听潮没有以此作为要挟,应得很是爽快。
这爆元丹是她赴家医方里的东西,刘无恙只偷了毒经,没碰过医道,自然也琢磨不出配比。
刘无恙:“我与阿翡说她是先天不足生的骨疾,往后你莫再提什么蛊虫不蛊虫的,徒增她烦恼。”
赴听潮再度应了一声,然而这次,她犹豫一瞬,“你的好友,是当年名动京都的第一花魁么?”
可惜这次,刘无恙再也不给回应了。
赴听潮的话说得好听,什么留下她,赴汤蹈火无有不应。
事实却是,此时此刻,她还是遇瑱的交易伙伴。
刘无恙担不起泄密后果,但赴听潮知道得又实在有些多,也难怪不少人都怕大夫把脉。
三指头下去,寸关尺一摸,实在无甚秘密可言。
一会儿还得和阿翡商量商量,该如何应对这个麻烦精才是。
外头,天色渐暗,遇翡招呼人吃饭,“乘风来跑过腿儿,说是丈母今夜留在城里,暂不回来,我猜是丈人想让她出面去跟村子里说,腾出几片地,收容一些人。”
“六殿下……”李明贞接过遇翡递来的碗筷,“算日子,应当还有十几日。”
遇翡挨着她坐下,嘀咕道:“那来得可是真慢,消息传过来到咱们手里也费上不少时日了。”
二人旁若无人地谈天,清风轻舟二人直接是端着碗去到刘无恙门口守着,至于常续观……
遇翡的话说得也不是全然没道理,所有人都吃饭,就她一个在门边守着,显得过于格格不入,于是乎,她也上了桌。
“殿下今日做得菜很是清淡,”李明贞状若无意提了一句。
遇翡嗯了声,没多言。
常续观一声不吭,在一旁安静坐着。
“无恙师傅说您有先天之疾,”遇翡冷不丁便为常续观添了一筷子菜,“原来师傅也有么?”
常续观闻言,低低应声,“正因先天不足,才习得一身温和养身的功夫。”
教给遇翡的也是。
“那看来师傅的功夫还没学到家,病势如此凶险,现如今见您,也是半点血色不见,”遇翡含笑接话,“无恙师傅可想出对策来治?”
常续观摇头。
“有朝一日,无恙师傅想出对策,”遇翡仿佛察觉不到常续观的冷硬与尴尬,端着并不由衷的得体笑意,“有用得上我的,大可开口。”
“我不会拒绝。”
常续观骤然抬头,像是有些错愕。
遇翡面容温和,独独没有少年时见到她的孺慕真情。
此时此刻,她们二人之间如同有一层真实存在的,却又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
遇翡盯着常续观,语带深意:“师傅对我有教养之恩,这份恩我会回报给您。”
“不用了。”常续观最先挪开视线,“我教养你的时间不多,你不必想着回报,你不欠我。”
遇翡轻笑:“是么。”
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夜色深重,房门却没有要打开的意思,遇翡盘算着是不是寻个借口进去看看。
“师傅体弱,赴听潮不会丧心病狂占便宜吧?”她越想越有些不安,开始同李明贞说小话,顺带抽走她手中针线,不叫她顶着烛光补衣裳,“我看她不大像个正常人。”
相处几日,几乎不见这位传说中的神医有什么情绪波动,
“我还有一些就收尾了,”李明贞很是无奈,“只剩一点了。”
“事不过三,”遇翡把东西往清风怀里一塞,清风扭头就跑,半点犹豫都无,“这是你第三次跟我说,只剩一点。”
“我看你说瞎话的本事是日渐精进,此刻当真是眼也不带眨的,再说,补衣服寻块碎布往上一缝不就好了,撑死两炷香的事,又不是不能穿。”
李明贞非不,熬油点灯在那绣绣绣补补补,非得绣出个天衣无缝来。
李明贞抬手揉着太阳穴,以此来缓解眼睛的不适感,“不绣了,理亏。”
“本就是,我与清风以前也没少穿打补丁的衣裳,不是什么大事,”遇翡压根不在意什么亲王脸面不脸面的。
打从她做这个允王哦不,打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没几个有脸面的时候。
“京都,”本是随口一说,不曾想安静了许久的常续观却在这时骤然插话,“没人给你们送新衣么?”
“师傅为何以为会有人给我们送新衣呢?”遇翡哂笑,语带讥诮,“我们是什么被人争抢着关注疼爱的香饽饽么?”
得此一问的常续观又开始不吭声了。
“不关注,就会有人遗漏,”李明贞温声插话,“也或许是以为殿下有织染署,用不上便忘了。”
缘由有许多,还有一点,人人心知肚明。
传承太久,到常续观这一代,已经开始失去对久鸣堂非核心之人的掌控力。
耳畔似回荡着刘无恙曾质问过她的话。
“这世上,连你都不顾及她。”
她又怎么能指望外人,事无巨细照顾遇翡。
而遇翡幼年养在她身边时,为了叫她矮小一些模糊岁数,也是从不叫她吃饱的。
迟来的愧疚情绪在心底漫开,可当她生出“对不住遇翡”这个念头时,脑海中却又凭空生出另一种想法,如同一个恶魔蛊惑。
不是为了遇翡,她不需要付出那么多,而她所背负的艰难,遇翡从来不知。
这份轻松,是她给遇翡的。
时至今日,她又凭什么来怪她指责她。
情绪上涌时 ,常续观张嘴呕出一口鲜血,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蛊虫再度有了蠢蠢欲动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