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痕站在大厅中央，脚下是碎裂的长桌残片。火焰光廊在他身后熄灭，四周十二根石柱上的尸体依旧低垂着头，铁链无声晃动。他没有回头，目光锁在前方那个白衣人身上。
那人坐在桌尾，手里还捏着那副染血的青铜面具。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头，嘴角扬起一个熟悉的弧度。
“你来了。”他说。
声音和叶无痕一模一样。
话音刚落，整个大厅骤然亮起。上百个白衣身影从地面升起，全都穿着和他一样的衣服，脸上带着不同的表情。有的冷笑，有的流泪，有的眼神空洞。他们围坐在重新拼合的长桌旁，桌上不知何时摆满了酒杯，杯中盛着暗红色的液体，像血。
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叶无痕”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旁边人的杯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敬我们自己。”他说。
所有人跟着举起杯，动作整齐得像是一个人。
叶无痕站在原地没动。左手慢慢滑过腰间的噬魂链，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右眼六道疤痕隐隐发烫，那是朱雀记忆融入后留下的痕迹。他记得那只火鸟撞开神将时的样子，也记得它胸口被贯穿那一刻的眼神。
心口闷了一下。
但他很快压下这股情绪。他知道眼前这些不是幻象，也不是简单的分身。他们是他的执念，是他这些年杀过的人、错过的事、放不下的恨与悔凝成的东西。
是心魔。
而且不止一个。
是全部。
“你们想干什么？”他开口，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稳。
对面那个手持面具的白衣人笑了：“你说呢？这是你的宴席。我们等你很久了。”
说着，他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和叶无痕完全相同的脸。只是左眼是纯黑的，右眼燃烧着灰白色的火。
“来吧。”他说，“喝一杯。看看你这一路，到底丢了什么。”
所有“叶无痕”同时仰头，将杯中血酒一饮而尽。
叶无痕没动。
他盯着那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发现每张脸的表情都太精准了。愤怒时眉峰的角度，冷笑时嘴角的弧度，甚至连受伤时咬牙的方式，全都和他一模一样。
但他们不知道一件事。
他从来不在喝酒的时候闭眼。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他动了。
左手猛地掐住右手手腕，逼出一滴血。血珠浮在空中，被他用吞噬本源一吸，直接引爆体内的空间震荡之力。
轰！
整张长桌炸成碎片，飞溅的瓷片划破空气，打在那些白衣人身上。可他们连躲都没躲，任由碎片穿过身体，然后又完好如初地站回原位。
“没用的。”主位上的那个说，“这里是你的识海边缘，是我们共同的记忆场。你打不碎我们，因为你就是我们。”
叶无痕喘了口气，额头渗出冷汗。他知道对方说得对。这不是靠力量能解决的战斗。
但他还有脑子。
他看着满地碎片，忽然注意到一件怪事——每一片断裂的瓷面上，映出的画面都不一样。
有些是苏璃月抱着傀儡兔坐在黑暗里，眼泪无声滑落；有些是龙葵倒在废墟中，心脏位置破开一个大洞；还有一片上，萧红绫披风燃尽，从高空坠下，双手伸向虚空，像是在抓什么东西。
但最让他心头一紧的，是一块悬浮在半空的碎瓷。
上面的画面是萧红绫站在一座崩塌的祭坛上，四周漂浮着无数透明丝线，缠住她的四肢和脖颈。她嘴巴张着，却没有声音，只有嘴唇在动。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满脸惊恐。
那不是过去。
那是正在发生的事。
“你们能看到未来？”他问。
主位上的白衣人轻笑：“我们是你心里最深的恐惧。我们知道你会失去谁，也知道你怎么也救不了她们。”
叶无痕盯着那块碎片，手指微微发抖。他知道不能乱，可心跳还是快了几分。
就在这时，所有心魔同时站起身。
他们摘下脸上的面具，齐齐望向他。
然后，他们开始唱歌。
歌声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旋律老旧，节奏缓慢。唱的是他小时候母亲躺在病床上哼过的童谣。
第一段响起时，他浑身一僵。
第二段继续时，他膝盖开始发软。
等到第三段开始，他终于撑不住，单膝跪地。
六道疤痕剧烈疼痛，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撕扯。识海翻腾，童年记忆一股脑涌上来——昏暗的屋子，药炉冒着热气，女人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唱着歌，唱到一半突然咳血，倒在床边。
他永远记得那一幕。
所以当他听见这群心魔完整唱出第三段歌词时，脑子忽然清明了一瞬。
“停。”他低声说。
没人听。
他们继续唱。
叶无痕抬起头，眼神变了。
“我说，停。”
这一次，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歌声还在继续。
他忽然笑了。
“你们不是我。”他说，“我妈根本没唱完这首歌。她在第二段就咳血死了。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敢说自己是我的执念？”
全场寂静。
最后一个音符卡在喉咙里，没能发出。
所有心魔的动作都顿住了。他们脸上第一次出现错愕，像是程序出了bug，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
主位上的那个白衣人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歌词，又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你们模仿得很像。”叶无痕慢慢站起来，抹掉嘴角渗出的一丝血迹，“可你们忘了，真正的痛苦，从来不按剧本走。”
他往前走了一步。
“她没唱完，因为她来不及。而我一直记得她倒下去的样子，记得药碗打翻的声音，记得地上那滩血是怎么一点点变黑的。”
他又走一步。
“你们把这些全补上了，还补得整整齐齐。可你们不懂，有些遗憾，本来就不该被填满。”
最后一个心魔抬起手，想要再唱。
叶无痕已经冲到了他面前。
一拳砸在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
面具碎裂，白衣人的身体像玻璃一样出现裂痕。但他没有消失，而是化作无数细小的人脸碎片，飘在空中，密密麻麻地围着他，全都睁着眼，盯着他。
大厅陷入沉默。
十二具尸体依旧盘坐不动，铁链静静垂着。
叶无痕站在原地，呼吸沉重。他知道这场试炼还没结束。这些心魔不会这么容易散去。他们只是换了种方式存在。
他摸了摸左肩，莲花印记还在发烫。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扇子打开的声音。
他抬头看去。
一道淡金色的折扇虚影缓缓浮现，悬在大厅正上方。扇面画着一幅图，很多人挤在一起，互相撕咬，血流成河。
那把扇子，他认得。
是叶南天的《万灵吞噬图》。
扇子慢慢转动，洒下一缕微光。光落在那些悬浮的心魔碎片上，每一片都被照亮，随即开始蠕动，重新组合。
新的面孔正在形成。
更老一些，眼角有疤，嘴角带着冷笑。
那是十年后的他。
或者，是叶南天想让他变成的样子。
叶无痕握紧噬魂链，指节发白。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他没有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