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抠惊惧交加,痰迷心窍,堵了关窍,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
这时候需要找医生请大夫——尚和平要喊刚出门的任大白话帮忙找大夫。
就听见院门外,任大白话那破锣嗓子又嚷开了,不过这次对象换了人,调门还高了几分,带着点心虚和找补的意味:
“哎呦喂!吴老二!你撅着腚搁这儿磨蹭啥呢?快走快走,上你家去,我给你说个稀罕事儿,保管比你娘们儿纳鞋底子有意思!”
话音落,那咋呼的脚步声就跟着远去了——算了,救人根本不能指望这么个不靠谱的人。
东屋里,王大富和王二贵还在那哭天抢地,一个抱着王老抠软塌塌的身子摇晃,一个掐着老爹的人中都掐出血印子了。
可王老抠依旧是眼白外翻,嘴角流涎,只有喉咙里“嗬嗬”的痰音证明他还吊着半口气。
“爹啊!你醒醒啊!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王大富和王二贵围着瘫倒在炕上的王老抠,又是摇又是喊。
尚和平快步走进东屋,探了探王老抠的鼻息,又翻开他眼皮看了看。
情况不妙,这明显是急性脑出血,而且不轻。
“别晃了!” 尚和平沉声道,“大富哥,快去村里请郎中!快!”
“哎!哎!” 王大富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出屋去。
“二贵哥,弄点温水来,给他擦擦脸、抠抠痰,别堵着气。” 尚和平又吩咐道,自己则动手将王老抠的衣领松了松,让他保持呼吸顺畅。
他懂一些战场急救,但这种脏腑急症,也只能是做点表面功夫,关键还得看郎中。
西屋的门依旧紧闭,但尚和平能感觉到,门后的王喜芝也在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没有出来,或许是不想见那令她心寒的父亲,或许是知道出来也于事无补。
不到一袋烟的功夫,王大富把村里唯一的土郎中吴老倌给背过来了。
吴老倌挽起袄袖子,又是掐脉又是翻眼皮,最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急火攻心,风邪入窍,半边身子怕是……唉,我先给他扎几针放放血,开副方子吊着,能不能缓过来,看他自己的造化喽。”
吴老倌写了药方,王大富想跟着去抓药,吴老倌摆手,说一会儿让他家学徒送来,没要诊金,只收了药费,提着药箱子摇着头自己回去了。
王大富王二贵两兄弟炕边儿守着昏睡不醒、时不时抽搐一下的王老抠,面面相觑,满脸愁容——家里顶梁柱倒了,这个家眼看就要散架。
尚和平看着这情形,眉头微锁——这情形他暂时不能离开任家油坊。
算盘张逃回了东山,“滚地雷”那边得了信,会不会恼羞成怒,派人来报复?
王家现在就是风暴眼,尤其是五姑娘……把王家人都带回大车店?
也不行,万一土匪追过去,容易被连窝端了,何况还有个不能挪动的王老抠。
他得在这里盯着,分散土匪注意力,至少要到“驱虎吞狼”的下一步见效,或者程万山那边官府有新的进展。
可大车店那边什么情况,以及他昨晚的“杰作”引发的后续,必须尽快让九爷知道。
哎,这年头,通讯基本靠走,真是耽误事!
尚和平心里叹了口气,他目光扫过惶惶的兄弟二人,最后落在稍微灵醒点的王二贵身上。
“二贵兄弟,” 尚和平把他叫到堂屋,压低声音,“你跑一趟下和尚窝堡,去程记大车店,给九爷报个信。”
王二贵一听这时候要独自走那么远,有点发怵,但看着尚和平有点着急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尚和平斟酌着词句,既要传递信息,又不能明说,免得王二贵路上出事或者嘴巴不严。
他叮嘱道:“你去了,就跟九爷说:任家油坊东沟坟圈子闹鬼,动静不小,‘虎犊子’已经惊了,进了东山了。我在这儿等着,看有没有‘狼崽子’敢上街逛荡。再叮嘱九爷,最近风大了,就守在大车店里,千万别出去‘接活儿’。免得赶上风雷了。”
这番话,王二贵听得云里雾里,什么虎犊子、狼崽子、刮风打雷的,完全不懂。但他记性还行,和尚怎么说,他就怎么记。
“虎犊子进东山……等狼崽子逛街……风大别接活儿……怕下打雷。” 王二贵嘴里反复念叨了几遍,“记住了,和尚兄弟。”
“嗯,路上机灵点,别耽搁。到了店里,把这话原封不动告诉九爷就行。天晚了不着急赶回来,家里有我和大富兄弟,你今晚就在店里住下,九爷让你回来再回来。” 尚和平把自己的马牵给他,“骑马去,快些。”
王二贵骑上尚和平那匹黑色的儿马,心里揣着糊涂和几分使命感,哒哒哒地朝着下和尚窝堡方向去了。
尚和平相信,以程万山的精明,一听这暗语,立刻就能明白:
“虎犊子进东山”指的是滚地雷的人带着“风”的消息回去了;“狼崽子逛街”指的是要“毛围脖”游街示众,也可指来报复的“滚地雷”匪众;而“风大别接活儿”则是让他固守大车店,暂避风头,也防备“一股风”“滚地雷”上门报复,不要轻举妄动。
这既是报平安,也是通报计划进展和潜在风险。
送走王二贵,天色已经不早了,都快吃晌午饭了,王家却还是灶冷锅凉,尚和平让惊魂未定的王大富随便弄点吃的。
一锅玉米面糊糊粥,漂着白菜叶子——饭食简单,就是糊弄一口。
西屋的门始终关着,尚和平盛了一碗糊糊粥,夹了些咸菜,走到西屋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沉默了一下,才传来王喜芝清冷的声音:“……门没插。”
尚和平推门站门口,没有进去,“五姑娘,凑合吃一口。”
王喜芝依旧坐在炕沿,背对着门口,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
她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尚和平也没多话,把碗放在炕上的方桌上就退了出来,没多看也没多说。
他知道,此时过多的关注和同情,或许都是一种负担。
和五姑娘保持距离,给予基本的尊重和生存空间,是目前最好的相处方式。
夜色渐深,寒风呼啸。
王大富在东屋守着王老抠,尚和平则抱了王二贵的破棉被,在下屋仓房草料堆里和衣而卧。
东屋里屋有炕,但不能睡,倒不是嫌王老抠大小便失禁有味,主要是需要警戒和防御。
一整夜那柄锋利的匕首,就握在手里。
尚和平闭着眼睛,耳朵却竖着,听任何风吹草动。
“算盘张”会不会带人回来夜袭?“滚地雷”得知“放印子三爷”死讯又会如何?“滚地雷”山寨信不信一切都是“一股风”所为?
尚和平守在这里,既是为了保护,也是为了……等待一个主动出击的机会。
他如同潜伏在雪夜里的猎人,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