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爬犁拉太多人跑不快,狗剩子在一旁小跑着牵引,时不时警惕地回头张望。
尚和平紧跟着爬犁后边小跑,面对着女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道路两旁枯寂的树林和起伏的丘陵,时不时的回头看看是否有追兵过来。
爬犁上,王喜莲背朝着爬犁前进的方向,紧紧搂着秀儿,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孩子,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有了主心骨般的安定。
六姑娘喜兰则蜷缩靠在王喜莲身旁,裹紧了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旧棉袄,小声地啜泣着,肩膀一耸一耸,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完全恢复。
爬犁在雪原上疾驰,大青骡子喷着浓重的白汽,四蹄翻飞,寒风像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他们却仿佛毫无知觉。
尚和平跑得浑身热气,脑子里飞速运转:
王老抠借了“三爷”的印子钱——任家油坊距离东山滚地雷的老巢这么近,这“三爷”的背后很可能是土匪“滚地雷”,这消息必须立刻告诉九爷。
王家已经成了风暴眼,五姑娘王喜芝宁死不屈的性子,加上“滚地雷”逼债的压力,随时可能引爆。
留下王喜芝姐弟三个在王家自然是权宜之计,躲到程记大车店当然也是权宜之计,怎么救?和“三爷”硬拼?那是下策,不仅坐实了“赖账”的罪名,更会彻底激怒“滚地雷”,给大车店带来灭顶之灾。
必须有个万全之策,既能救人,又能把祸水引向别处,或者……一劳永逸地解决“欠债还钱”这个威胁。
之前和程九爷、老蔫巴定下的“驱虎吞狼”之计——或许,王家的危机,可以成为这个计策的一个变数,一个加速器?
天色将晚时,爬犁终于驶入了程记大车店所在的镇子。熟悉的土坯围墙、高耸的了望楼、门口那两盏在寒风中摇曳的气死风灯,让尚和平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
“九奶奶回来了!”中午子远远看到狗剩子赶着爬犁跑回来的影子,抢先一步跑进院子通报。
程万山正和几个伙计在院里收拾家伙,闻声立刻迎了出来。看到爬犁上妻女无恙,他明显松了口气,但看到尚和平凝重的脸色以及多出来的、惊魂未定的王喜兰,眉头又皱了起来。
“进屋说。”程万山挥挥手,示意伙计们帮狗剩子卸爬犁,饮马,自己领着尚和平和王喜莲母女、喜兰进了正屋。
正房西屋里里炕烧得火热,暖意驱散了身上的寒气。王喜莲抱着秀儿上了炕,搂着孩子,这才感觉踏实了些,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在任家油坊的遭遇,尤其是“放印子三爷”逼债和西屋五姑娘撞门嘶吼的情形。
程万山听着,脸色越来越沉,手里的烟袋锅子捏得咯吱作响。听到王喜芝那声“谁敢动我妹”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但随即被更大的忧虑覆盖。
“王老抠这个老王……!真是鬼迷心窍了!”看在媳妇面子上,程万山把对岳父的不敬之词生生咽了回去,但还是恨恨地骂了一句。
“他这是把闺女一个一个往火坑里推!” 他看了一眼缩在炕角,像受惊小鹿般的喜兰,叹了口气,“六姨姐就先住下,跟你姐做个伴。”
“先吃饭吧。”程英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招呼六姨吃饭,六姨比程英大不了几岁,平日素来和程英亲近。
程万山和和尚退到东屋,炕上已经摆了方桌,程守业在端碗筷上桌,老蔫巴已经等在炕上。
狗剩子很少在正屋吃饭,不习惯,推脱了一阵,还是从灶房拿了吃食回西厢去了。
“瞧这点儿出息。”程万山嗔怪狗剩子的上不了台面,对程守业说:“给狗剩子整点烧刀子,不能喝也喝点儿,跑了一身一脑袋汗,别回头得了风寒。
转回头给老蔫巴和尚和平各倒了一杯烧刀子:“和尚,你也喝点驱驱寒。”
上和平忙伸手扶杯——领导亲自倒酒,必须恭敬啊。
程万山看在眼里,眸光暖了暖,继续说:“答应他们‘三天’,你是什么‘章程’?”
尚和平沉声道:“九爷,‘三天’是缓兵之计。当时情况,不答应下来,他们立刻就要抢人,我们女眷多,硬拼吃亏。现在,我们赢得了时间。”
“时间有了,然后呢?王老抠那德行,指望他还钱?太阳打西边出来!”老蔫巴难得吐槽别人,猛吸烟袋,吐出一口浓烟。
“钱,自然不能指望他还。”尚和平目光冷静,“我的想法是,将计就计。‘三爷’不是三天后来要人吗?好,我们就在那天,给他们演一出大戏!”
“哦?”程万山来了兴趣,“怎么个演法?”
“九爷,蔫巴叔,估计官府游街示众、公开处决毛围脖的消息,这两天一定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官府最好能把日期就定在三天后,或者四天后!”尚和平眼中闪着光,“同时,务必让‘滚地雷’确信,‘一股风’要对他们不利,随时可能搂草打兔子!”
老蔫巴也是精明人,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一股风’得知毛围脖要被公开处决,必然要有所行动,要么劫法场,要么劫囚车。‘滚地雷’知道了,肯定乘火打劫……”
“对,‘滚地雷’是地头蛇,他们人手虽多,但一定想对‘一股风’一击必中,注意力被吸引到镇上,对任家油坊这边逼债的力度自然会减弱,甚至可能暂时顾不上。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我们趁乱,去王家,把五姨姐他们救出来?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啊!”程万山似是明白了,但又觉得不太妥当。
“不止如此。”尚和平嘴角露出一丝冷意,“救人是其一。其二,我们要提前就让‘滚地雷’以为,是‘一股风’的人插手,再一次坏了他们的好事,甚至……可以留下点‘证据’,把这潭水彻底搅浑!”
程万山猛地一拍炕桌:“好小子!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一环扣一环!这是要把‘一股风’往死里整啊!让他们在官府那里损兵折将,再让‘滚地雷’从背后捅刀子!妙!太妙了!”
老蔫巴狠劲嚼着嘴里的咸鹿肉,冷静下来:“不过,去王家救人,还是有风险。‘滚地雷’就算注意力不在任家油坊,现在未必不会留眼线。店里的伙计……”
“蔫巴叔,九爷,救人这事,我一个人去。”尚和平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人多了反而目标大。我对王家地形熟,也有把握避开眼线。至于王老爷子……”他顿了顿,“他若阻拦,我自有办法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