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短短十几秒,也许漫长如同一个世纪,笔尖终于离开了他的皮肤。
那冰凉的、带着墨香的触感消失了,但留下的痕迹却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感知。
瑟尔特还没有离开,还站在他面前,那存在感强大的目光正落在他脸上,审视着刚刚完成的“作品”。
寂静在书房里蔓延,只有壁炉中木柴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这沉默比任何斥责或嘲讽都更加令人难熬。
艾尔的心跳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响亮。
他在脑中疯狂地猜测着。
到底是什么?
到底写了什么?
“废物”?
“劣种”?
还是更直接的、“奴隶”?
或者是一个代表低贱的符号?
每一个可能性都让他如坠冰窟,血液都要冻结。
终于,他感觉到瑟尔特动了一下。
那只刚刚执笔的、冰冷的手指再次触碰了他的脸颊。
艾尔猛地一颤,以为惩罚还未结束。
但那只手只是用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怜惜感,轻轻抚过那未干的墨迹,仿佛在确认墨水的附着程度,又像是在欣赏墨迹与苍白皮肤形成的鲜明对比。
这轻柔的触碰,比刚才的书写更加让艾尔毛骨悚然。
巨大的屈辱和恐惧让他几乎要崩溃,喉咙里压抑不住地溢出一声极细微的、破碎的呜咽,又被他死死咬住嘴唇咽了回去。
眼眶又热又胀,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渗出,濡湿了紧闭的睫毛。
他似乎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如同幻觉的低笑,带着一丝满意和玩味。
然后,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终于开始远离。
脚步声重新响起,不疾不徐地回到了书桌后。
羽毛笔再次接触羊皮纸的沙沙声重新响起,规律而平稳,仿佛刚才那一段插曲从未发生过。
仿佛他脸上那正在逐渐干涸紧绷的墨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笑。
只留下艾尔依旧僵硬地跪在原地,像一尊被突然施加了恶毒诅咒的雕像。
他的脸上还带着未知的、羞耻的烙印,在跳动的烛光下,承受着无声的、漫长的煎熬。
而他,甚至连抬手触碰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
时间在死寂的书房里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是一年般漫长。
艾尔僵硬地跪在原地,脸颊上那片逐渐干涸的墨迹如同活物般灼烧着他的神经。
冰冷粘腻的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仿佛第二层皮肤般的怪异存在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方才的屈辱。
未知的恐惧和羞耻感交织成一张越收越紧的网,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耳朵和脖颈依旧滚烫,血色迟迟不退,反而有向衣领下方蔓延的趋势。
书桌后,羽毛笔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依旧平稳规律。
瑟尔特已经完全沉浸回了他的政务之中,银色的发梢垂落,遮住了他大半侧脸,让人无从窥探他此刻的神情。
这种被“使用”后又轻易“丢弃”的感觉,比持续的注视更让艾尔感到难堪和……
失落。
他就像一件被主人随手涂画了的物品,画完后便被漫不经心地搁置一旁,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脸上的墨痕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像是有蚂蚁在爬。
他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是咬破内颊软肉的结果。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另一种疼痛来转移注意力,但收效甚微。
羞耻、困惑、恐惧,还有一丝被忽略的委屈,如同沸腾的泥沼,在他胸腔里翻滚煎熬。
他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突然要这样惩罚他?
那墨迹到底是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几乎要撑裂他的理智。
终于,在那墨迹彻底干透,紧绷感达到顶峰的那一刻,艾尔紧绷的神经弦,嗡然断裂。
他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头。
目光不再是乖顺地低垂,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勇气,望向了书桌后的那个身影。
他的蓝眼睛因强忍的泪意和剧烈的情绪而湿漉漉的,蒙着一层破碎的水光,像雨打过的蓝宝石。
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才终于挤出一点微弱嘶哑、带着无法抑制颤抖的声音:
“......Si......Sire......”
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在这绝对寂静的书房里显得异常清晰。
羽毛笔的沙沙声骤然停顿。
瑟尔特并没有立刻抬头。
他只是极轻极缓地放下了笔,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完成某个仪式的收尾。
然后,他微微抬起眼睑,琥珀色的瞳孔从银发的缝隙间透出目光,如同暗处苏醒的掠食者,精准地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重量,压得艾尔几乎想要立刻缩回刚才的僭越。
“嗯?”
一个单音节的疑问,从瑟尔特喉间溢出,低沉而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漫不经心的不悦。
艾尔的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脸颊上的墨迹更是烫得像要燃烧起来。
他鼓足残存的全部勇气,声音抖得更加厉害,几乎语不成调:
“......您......您刚才......在我脸上......写了......什么?”
问出来了。
他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巨大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他,让他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或者时间能倒流回他开口之前。
他立刻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瑟尔特的眼睛,仿佛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书房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