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居仁的指尖在掌天瓶瓶口摩挲时，指腹能清晰摸到那些半透明的纹路——三百年前他从神手谷山洞带出这宝物时，这些纹路还只是淡金色的浅痕，如今已深如刀刻，像极了余子童留在他心口的血咒。
“吱呀”一声，药庐的木门被推开，韩立背着捆刚采的“凝露草”站在门口，青竹蜂云剑斜挎在肩上，剑穗上的铜铃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
“墨大夫，您要的草。”少年把药草往石桌上一放，草叶上的露水溅在瓶身上，竟被那些纹路瞬间吸了进去，“刚才在山脚下见着张铁，他说您让他炼的‘蚀骨散’成了，就是味道有点冲，把药圃的兔子都熏跑了。”
墨居仁抬眼时，正撞见韩立耳根的红——这孩子每次说谎都这样。他没戳破，只是将掌天瓶往怀里收了收，瓶身传来的温热让心口的血咒轻颤了一下。
“让他把药倒在西坡的石坑里。”墨居仁声音平淡，目光扫过韩立腰间的玉佩，那是块普通的青田玉，却被少年用红线缠了三层，“你昨晚是不是去了余子童的密室？”
韩立的手猛地攥紧玉佩，红线勒进掌心：“我……我就是想看看他藏的《血影术》抄本……”
“他的抄本是假的。”墨居仁突然笑了，从药箱里翻出个瓷瓶，倒出三粒黑丸，“真本在七玄门的藏经阁夹层里，用‘幻尘符’贴着。”他把药丸往韩立手里一塞，“含着，余子童的密室布了‘噬灵阵’，你这几天灵力不稳，是被阵法吸了元气。”
韩立刚把药丸放进嘴里，就听见院外传来张铁的大嗓门：“墨大夫！蚀骨散倒完了！就是那石坑底下好像有东西在动！”
墨居仁起身时，掌天瓶从袖中滑了出来，掉在地上。瓶塞崩开的瞬间，一道绿光窜出，落在墙角的药篓里，那堆刚采的“凝露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新芽，竟在半刻钟内结出了紫黑色的果子。
“这……这是‘幽冥果’？”韩立的声音都在抖，他在《百草经》里见过插图，这果子三千年一结果，能解百毒，“掌天瓶能催熟灵草？”
墨居仁弯腰捡瓶时，指尖被瓶口的纹路划出血，血珠滴在瓶身上，那些纹路突然亮起金光。他心里一紧——三百年了，这瓶子终于有了反应。
“别声张。”他按住韩立的肩，力道大得让少年龇牙，“尤其是在余子童面前，他找这瓶子找了二十年。”
院外的张铁还在喊：“墨大夫！那石坑里好像是只狐狸！腿被蚀骨散烧了个洞！”
墨居仁往药篓里扔了把“清心散”，瞬间压下幽冥果的香气，转身时撞见韩立正盯着掌天瓶的瓶底，那里刻着个极小的“韩”字。
“这是……”韩立抬头，眼里满是困惑。
“你爹刻的。”墨居仁的声音有些发哑，血咒突然剧烈地疼起来，他扶住桌沿，看见韩立手里的玉佩不知何时染上了层黑气——那是噬灵阵的印记，比他想的更严重。
张铁这时冲进了药庐，裤腿还沾着蚀骨散的黑汁：“真的是狐狸！白色的！眼睛跟墨大夫你的掌天瓶一样亮！”
墨居仁猛地抬头，掌天瓶在怀里烫得惊人。他想起余子童昨天说的话：“三百年前从神手谷跑了只‘灵狐’，据说吞了半颗幽冥果，能化人形……”
“韩立，带张铁去藏经阁。”墨居仁抓起药箱就往外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用幻尘符的时候闭着眼，别被符上的幻象迷了。”
韩立刚要跟出去，就被张铁拽住：“等等！我刚才在狐狸窝里摸出个东西！”少年摊开手心，是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黄枫谷”三个字，边缘还沾着几根白色的狐毛。
韩立的目光落在令牌背面——那里刻着个“余”字，笔画深得像是用剑刻的。
墨居仁赶到西坡石坑时，那只白狐正蜷缩在坑底，右后腿的伤口冒着黑烟。他刚要跳下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余子童的声音：“居仁，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墨居仁把掌天瓶往药箱里塞的动作一顿，转身时脸上已堆起笑：“给这狐狸治伤的药膏，你怎么来了？”
余子童穿着件黑绸袍子，手里把玩着串骨珠，珠子碰撞的声音让墨居仁心口的血咒阵阵发疼：“听说你找到幽冥果了。”他往石坑里瞥了眼，“这狐狸是灵狐吧？正好，我的‘血影术’缺个药引。”
白狐突然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余子童，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墨居仁注意到它的左前爪握着块碎布，上面绣着半朵梅花——那是七玄门绣娘独有的针法。
“它腿上的伤用‘生肌散’就行。”墨居仁蹲下身，假装检查药箱，指尖在掌天瓶的瓶塞上来回摩挲，“倒是你，昨天让我炼的‘化形丹’，还差味‘离魂草’。”
余子童的骨珠停在指间：“我已经让黄枫谷的人去采了。”他突然笑了，“对了，我那密室的噬灵阵好像被动过，居仁你说，会不会是韩立那小子？”
墨居仁的手在药箱里握紧掌天瓶，瓶身的温热顺着指尖蔓延，竟压下了血咒的疼痛。他想起刚才韩立手里的青铜令牌，突然明白过来——余子童早就知道掌天瓶在他这儿，故意放韩立去密室，就是想逼他暴露。
“那小子毛躁。”墨居仁站起身，药箱往石坑边一放，“我先把狐狸抱上来，化形丹的事……”
话没说完，白狐突然从坑里窜了出来，直扑余子童！余子童侧身躲过的瞬间，墨居仁看见它腹下的白毛沾着片枯叶——那是藏经阁窗外才有的“相思叶”。
“拦住它！”余子童的骨珠突然炸裂，黑色的粉末撒向白狐，“这畜生偷了我的‘聚灵玉’！”
白狐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竟在半空中化作个穿白衣的少女，右腿的伤口还在淌血，手里紧紧攥着块莹白的玉。
“墨大夫！”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藏经阁的《血影术》被余子童换了！真本上写着他练这功法会反噬！”
墨居仁心里咯噔一下，掌天瓶在药箱里烫得他快抓不住。他看见余子童的脸瞬间黑了，骨珠的粉末在他掌心凝成黑针，正对着白衣少女的后心。
“她是灵狐族的少主。”墨居仁突然开口，慢慢放下药箱，“当年神手谷的事，她爹娘救过我。”他往余子童那边走了半步，正好挡在少女身前，“聚灵玉我替她还，你要的离魂草，我明天就能找到。”
余子童的黑针停在半空，目光像刀子刮过墨居仁：“你好像很护着她。”
“毕竟是故人之女。”墨居仁的指尖在药箱盖上敲出规律的节奏——那是他和韩立约定的暗号，让少年去藏经阁拿真本，“再说，化形丹没炼成，你杀了她，谁给你当药引？”
白狐少女突然往墨居仁身后缩了缩，小声说：“我刚才在石坑里看见只死老鼠，肚子里有张纸条，写着‘余子童的血能解掌天瓶的封印’……”
墨居仁的心跳漏了一拍，掌天瓶的温度突然降到刺骨。他想起三百年前神手谷的老道说过：“掌天瓶认主，需以宿主心头血养百年，若遇至亲人的血，封印自解。”他当时只当是胡话——他自幼无亲，哪来的至亲人？
“居仁，你的脸色不太好。”余子童的声音带着笑意，黑针却又往前送了半寸，“是不是血咒又犯了？我这里有新炼的‘镇咒丹’……”
“不必。”墨居仁打断他，突然抓起药箱里的剪刀，快如闪电地划破左腕，鲜血滴在药箱上，“我这有‘清血符’，比你的丹药管用。”他故意让血珠往掌天瓶的方向滚，“倒是你，昨天说黄枫谷的人找到了离魂草，在哪？我去取。”
余子童的目光落在墨居仁流血的手腕上，喉结动了动：“在东崖的溶洞里，不过那里有‘尸蛾’，你一个人去……”
“我跟墨大夫一起去！”白狐少女突然抬头，眼里闪着狡黠，“我爹教过我驱蛾的法子！”
墨居仁刚想拒绝，就看见少女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是片相思叶，叶面上用指甲刻着“韩立在藏经阁被缠住了”。
他心里一沉，手腕的血正好滴在掌天瓶上。这一次，那些纹路没有亮金光，而是慢慢渗出黑色的雾气，竟在药箱盖上凝成了个“韩”字，和瓶底的刻字一模一样。
“那就一起去。”墨居仁突然笑了，血咒的疼痛莫名减轻了许多，“正好让我看看灵狐族的驱蛾术，是不是比书上写的厉害。”
余子童的黑针终于收了回去，骨珠在他掌心转得飞快：“我也去。东崖的溶洞连着乱葬岗，你一个人带着只受伤的狐狸，我不放心。”
墨居仁低头绑伤口时，看见掌天瓶的瓶口正冒着丝丝绿光，那些被绿光扫过的草药，都在悄悄抽出新芽。他突然明白，三百年前神手谷老道没说假话——所谓至亲人，或许不是血脉相连，而是……
“墨大夫！你的血！”白狐少女突然惊呼。
墨居仁抬头，看见自己滴在地上的血珠没有渗入泥土，反而聚成了小小的血珠，正往余子童的方向滚去。而余子童的黑靴尖，正对着血珠轻轻碾了下去。
骨珠碰撞的声音里，墨居仁听见掌天瓶发出轻微的嗡鸣，像在回应某个遥远的呼唤。他握紧药箱的提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突然有了个荒唐的念头——或许余子童找这瓶子，不只是为了催熟灵草。
东崖的方向传来几声鸦鸣，墨居仁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山崖，突然觉得三百年的等待，好像就为了此刻。他看了眼余子童，对方正盯着白狐少女手里的聚灵玉，眼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走吧。”墨居仁率先迈步，掌天瓶在药箱里轻轻发烫，像有颗心脏在里面跳动。他不知道，此刻藏经阁里，韩立正用幻尘符揭开夹层，《血影术》真本的第一页，赫然画着掌天瓶的全貌，旁边用朱笔写着：“墨氏血脉，可解瓶封，然需以韩氏血亲为引——余子童笔。”
而西坡的石坑里，那只被蚀骨散烧伤的狐狸，悄悄舔了舔爪子上的血——那是刚才墨居仁弯腰时滴在坑边的血珠，此刻正让它烧焦的皮毛慢慢长出新绒。
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墨居仁的影子里，隐约有个小小的瓶形轮廓，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像个藏了三百年的秘密，终于要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