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散尽，黎明带着一种被洗涤过的、清冽的寒意。
“鹊桥”基地，最高级别的“穹顶”会议室。这里没有窗户，穹顶之上是模拟出的、深邃无垠的星空，仿佛置身于一艘正在远航的星舰舰桥。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这个国家在各个领域最有分量的人物。张将军坐在主位，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昨夜的激动，只剩下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沉静。他身旁，是来自各个核心部门的负责人，以及以李院士为首的“蜂巢专家团”的核心成员。
林风坐在张将军的左手边。他的旁边，是苏青玉和安娜。
苏青玉换上了一套深蓝色的工作服，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利落的马尾。她面前的光幕上，正流淌着“逐日一号”稳定运行的实时数据。她整个人，已经完全进入了“华夏首席聚变能源科学家”的角色，清冷，专注，像一台与“蜂巢”主机同频共振的精密仪器。
安娜则选择了一套剪裁精良的白色西装，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她没有看任何数据，只是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像一个刚刚登上牌桌，正在评估所有对手筹码的顶级玩家。
夜莺，则像一道融入了墙壁阴影的直线，站在林风身后三米处，那个绝对安全，也绝对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距离。
“同志们，”张将军的声音，打破了会议室的宁静，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重的、敲击在钢铁上的铆钉，“‘逐日’点火成功，这只是我们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我们把太阳请下了凡间，但如何让这团神火，为我们所用，而不是烧伤我们自己，是今天会议的，唯一议题。”
他伸出手指，指向环形屏幕。
“第一个议题：稳定与复制。”
张将军的话音刚落，苏青玉便站了起来。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自己面前的光幕，同步到了主屏幕上。
一份长达五十页的、名为《“逐日”系列反应堆长期稳定运维方案暨二号、三号堆选址及建设规划》的报告，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根据‘蜂巢’对‘逐日一号’过去七十二小时运行数据的分析，其能量输出曲线的稳定性，超过理论设计值百分之十七。这证明，我们的‘多维信息熵守恒模型’是完全正确的。”
苏青玉的声音，清冷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科学严谨性。
“基于此，我与理论组的同事们，制定了二号、三号堆的建设计划。二号堆，代号‘望舒’，将建在南海的某座巨型人工岛礁之上，它将成为我们远洋海军的，无限能源心脏。三号堆，代号‘羲和’，选址在西部高原，它将彻底解决我国西部地区的能源缺口，并为‘南水北调’西线工程，提供足够的动力。”
她的报告，没有一个多余的形容词，只有冰冷、精确的数据，和一张张充满了工业美感的工程规划图。在场的每一位专家，都听得如痴如醉。他们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份报告，而是一个正在徐徐展开的、属于华夏的、崭新的能源帝国版图。
当苏青玉的报告结束时，会议室里，响起了压抑不住的、雷鸣般的掌声。
“很好。”张将军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看向苏青玉的眼神里，充满了欣赏与欣慰，“这个方案，原则上通过。具体细节，由发改委和工程院牵头，全力配合！”
掌声渐渐平息。
张将军的目光，扫过全场，神色，却变得更加凝重。
“第二个议题：商业化。”
他看向一位坐在会议桌末尾的、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人，“老赵，你是我们商务领域的专家，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那位姓赵的专家，推了推眼镜，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将军，各位院士，各位专家。”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恕我直言，我们现在面临的，可能是一个比技术攻关，更棘手的难题。”
“我们的技术，领先了世界至少五十年。但我们的工业标准，我们的专利体系，我们的国际贸易规则，都还停留在旧时代。我们就像一个突然挖到了金山的山野村夫，手里握着全世界都渴望的宝藏，却不知道该如何为它，定一个合理，又能保护我们自己利益的价码。”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刚刚还热血沸腾的专家头上。
是啊，怎么卖？
直接卖技术？那是自掘坟墓。
卖设备？以“逐日”反应堆的复杂程度，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在短时间内，独立完成它的建造和运维。
卖电？那需要铺设覆盖全球的特高压电网，那将是一项比“逐日”工程本身，还要浩大和漫长的工程。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重的寂静。
安娜从她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没有走向主屏幕，而是像一个即将进行一场精彩路演的、顶级公司的cEo，从容地，走到了会议室的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金发碧眼的、充满了异域风情，却又散发着强大气场的女人身上。
“各位先生，”安娜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那微笑里，有对旧规则的轻蔑，和对新秩序的绝对自信，“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她的声音，清晰，悦耳。
“我们不应该卖技术，更不应该卖设备，甚至不应该卖‘电’这种最基础的商品。”
她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地点了一下，仿佛那里，有一块看不见的、只属于她的屏幕。
“我们应该卖的，是‘标准’和‘服务’。”
“标准？”赵专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是的，标准。”安娜的蓝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属于顶级战略家的、洞悉一切的睿智光芒。
“我的方案是：成立一个由国家绝对控股，但以纯商业化模式运作的，全新的实体。这个实体的业务，不是卖任何单一的产品，而是向全球，提供‘一揽子清洁能源解决方案’。”
“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地区，只要他们想拥有自己的‘太阳’，都可以向我们提出申请。我们会派出最专业的团队，对他们的地理环境、工业基础、政治风险，进行全面的评估。”
“评估通过后，我们会为他们提供从电站选址、设计、建造，到后续的人员培训、技术支持、运营维护，所有的一切。他们不需要懂任何技术，他们只需要，按照我们的标准，向我们支付费用。”
安娜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颠覆着在场所有人对“国际贸易”的传统认知。
“至于支付方式，”安娜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狡黠的、属于顶级资本玩家的弧度，“我们不接受任何单一的货币。我们可以接受他们的矿产资源，他们的港口使用权，他们在国际组织里的投票权，甚至……他们国家未来五十年的，碳排放权额度。”
“我们会根据每一个客户的不同情况，为他们量身定制一套最‘公平’，也最符合我们利益的，支付方案。”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安娜这个庞大而又充满了侵略性的商业构想，震得说不出一个字。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林风带回来的这个金发女人，拥有的，不仅仅是间谍的技巧，和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她拥有的，是一种足以搅动世界格局，重新定义全球商业规则的，恐怖的战略眼光。
这哪里是在卖能源？
这分明是在用“能源”作为抵押品，发行一种全新的、由华夏主导的，“世界货币”！
“我建议，”安娜看着林风，说出了那个她早已在心中酝酿了无数遍的名字，“这个实体，就叫做‘启明科技’。”
她的声音，变得庄重，而又充满了力量。
“启迪文明，照亮未来。”
“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成为新时代的‘能源供应商’。我们要成为新时代的，‘能源银行’，和‘标准制定者’！”
“轰——”
会议室里，所有专家的脑海里，都仿佛响起了一声惊雷。
李院士看着那个站在会场中央，仿佛自带光环的女人，他那握着笔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他以为自己见证了科学的奇迹，就已经是此生的巅峰。今天他才知道，比科学奇迹更可怕的，是能够将这种奇迹，变成撬动整个世界权柄的、最锋利杠杆的，神级玩家。
张将军看着安娜，他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混杂着震惊与狂喜的复杂表情。
他想起了林风当初，力排众议，将这个女人留在“蜂巢”时的坚持。
他现在才明白，林风带回来的，不是一个危险的叛徒，也不是一个普通的间谍。
他带回来的，是一柄足以斩断旧世界所有枷锁的，最锋利的，屠龙之剑！
在所有人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时，林风，站了起来。
他平静地，走到了安娜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我同意安娜的方案。”
他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思绪，都拉回了现实。
然后，他看着张将军，看着会议室里，所有望向他的、充满了期待与敬畏的眼睛，说出了那句，决定了他未来身份的话。
“并且，我申请，由我来担任‘启明科技’的，第一任董事长。”
张将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那双平静而又深邃的、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五十年世界风云变幻的眼睛。
他知道，这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雏鹰，已经不满足于，只待在“蜂巢”这个温暖而又安全的巢穴里了。
他要亲自飞出去。
去迎接，全世界的，风暴。
张将军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没有说任何同意或反对的话。
他只是向着林风，向着这个即将亲自挂帅，去征服星辰大海的年轻人，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