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二年十月初五,夔州府城外,晨光熹微。
张慧身着素色锦袍,外罩一件墨绿披风,抱着刚睡醒的小彦宸站在马车旁,眉宇间带着几分对前路的期许,也藏着些许离别夔州的怅然。陈秀才一身银甲,腰悬长刀,正指挥着两千精兵列队,甲胄碰撞声清脆整齐,在寂静的晨雾中格外醒目。
“夫人,队伍已整肃完毕,可随时启程。”陈秀才大步上前,单膝跪地禀报,声音洪亮如钟。他本是读书人出身,投效安庆军后从普通士兵做起,靠着沉稳细致和战场拼杀,一路升至旅帅,此刻眉宇间既有武将的刚毅,也残留着几分文人的拘谨。
张慧点点头,将孩子递给身旁的奶娘,轻声叮嘱:“路上仔细照看,别让风着了。”随即转身对陈秀才道:“有劳陈旅帅,此番路途遥远,沿途安危全仗你了。”
“夫人放心,末将定以性命护得车队周全!”陈秀才重重点头,起身挥手,“启程!”
号角声起,绵延上万人的车队缓缓动了起来。打头的是数十名骑兵斥候,紧随其后的是陈秀才亲率的精锐步兵,长枪如林,刀盾如墙,中间是载着文武官员及其家眷、物资器械的数百辆马车,最后是后卫部队。
车队行至万县境内时,已是第三日午后。连日颠簸让张慧浑身酸痛,小彦宸也没了往日的活泼,整日恹恹地靠在奶娘怀里。张慧便下令在万县驿站歇息一日,一来让众人恢复体力,二来也借机考察地方治理。
万县知县周明远早已带着县丞、典史等官员在驿站外等候。他是原清廷旧吏,安庆军攻占万县后选择归附,此刻身着安庆军制式的青色官袍,神色恭敬又带着几分局促,见张慧下车,忙上前躬身行礼:“下官万县知县周明远,恭迎夫人驾临!”
张慧抬手示意免礼,目光扫过驿站外的街道,见行人往来有序,街边商铺虽未尽数开张,却也有了几分烟火气,微微颔首:“周知县不必多礼,沿途看来,万县秩序尚可。”
周明远松了口气,连忙回话:“托大都督洪福,自废除苛捐杂税后,百姓负担大减,民心渐稳。只是城外尚有不少流民,下官已设了两个赈灾点,每日施粥救济。”
张慧闻言,便提出要去城外看看。周明远不敢怠慢,忙在前引路。城外的棚户区绵延数里,简陋的茅草屋东倒西歪,衣衫褴褛的流民三三两两地坐着,见官府一行人到来,纷纷投来好奇又警惕的目光。赈灾点前,几个衙役正有条不紊地施粥,排队的流民虽面带菜色,却无争抢之乱。
“做得不错。”张慧轻声道,目光落在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身上,那妇人怀里的孩子瘦得只剩皮包骨头,正眼巴巴地盯着粥桶。张慧示意小红取来一包干粮递过去,妇人愣了愣,连忙磕头道谢。
离开棚户区时,张慧对周明远道:“流民安置不能只靠施粥,长远之计,还是要以工代赈。万县境内河道淤塞,可组织流民疏浚河道,既能改善水利,也能让他们自食其力。所需经费,可从县府赋税中支取,若有不足,可上报夔州府统筹。”
周明远闻言大喜,连忙躬身应下:“下官遵夫人教诲,明日便着手安排!”
车队行至梁平县时,却遇到了一桩麻烦。梁平县丞赵德昌为了在张慧面前显政绩,竟下令将城外流民尽数驱赶,流民无处可去,聚集在城门口与衙役对峙,险些酿成暴乱。
张慧得知消息时,城门处已乱作一团。她当即下车,快步走到人群前,高声道:“都住手!”
喧闹声瞬间安静下来,流民和衙役都看向这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妇人。赵德昌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倒在地:“夫人饶命,下官只是想……想维护县城秩序……”
“维护秩序?”张慧语气冰冷,“将流民驱赶至荒野,冻饿而死,这就是你所谓的秩序?”她转头看向流民,放缓了语气,“我乃大都督夫人,你们不必惊慌。即日起,梁平县府将设立赈灾点,组织你们兴修水利,每日管饭,还会发放工钱。”
流民们闻言,先是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纷纷磕头道谢。张慧冷冷瞥了赵德昌一眼:“你这知县,不堪大用,暂且留任戴罪立功,若再敢胡作非为,定严惩不贷!”
赵德昌连连磕头,冷汗浸透了官袍。
胡中和与胡长庆同坐一辆马车,一路看着这一幕幕,感慨不已。胡中和身着便服,面色平静,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胡参政,余这一路所见,安庆军与朝廷治民理政的方式和手段,当真天差地别。”
胡长庆捋了捋胡须,笑道:“胡将军所言极是。清廷官吏多是尸位素餐,只知搜刮民脂民膏;我安庆军官吏,虽有新旧之别,却皆以实务为重。就说这废除苛捐杂税、减租减息,看似简单,却是真正惠及民生的良策。”
“不止如此。”胡中和摇头,眼神中带着几分怅然,“我曾以为,绿营兵虽不及从前,却也不至于不堪一击。可与安庆军交手后才知,差距何止一星半点。安庆军兵将训练有素,军纪严整,更有一股蓬勃的朝气,这是安逸久了的绿营兵永远比不上的。”
胡长庆点点头:“乱世之中,民心便是根基。大都督能抓住这一点,何愁大业不成?”
车队一路向西,经大竹县、渠县,沿途所见,皆是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渠县知县王仲书是安庆军提拔的新晋官员,他以工代赈,组织流民修缮县城城墙,开凿灌溉水渠,成效显着。张慧亲往工地查看,见流民们虽辛苦,却个个面色有光,干劲十足,不禁对王仲书多了几分赞许,特意在本子上记下“可堪大用”四字。
行至南充县时,张慧发现路上多了许多背着行囊的士子。他们或步行,或骑驴,或乘马车,皆向着成都方向而去。张慧让亲兵叫来一名士子询问,那士子约莫二十出头,身着青布长衫,见是大都督府的人,连忙恭敬行礼:“学生乃南充士子吴敬之,前往成都参加大都督府举办的科举考试。”
“科举?”张慧心中一动,“何时的消息?”
“回夫人,不过三五日前,成都府的布告已传到南充,大都督下令开科取士,不问出身,唯才是举,学生们听闻消息,都急于前往成都应试。”吴敬之眼中满是憧憬,“此前清廷科举,弊端丛生,寒门士子难有出头之日。大都督此举,实乃天下士子之幸!”
张慧闻言,心中了然。看来余盛在成都已站稳脚跟,开始着手招揽人才了。行至遂宁县时,街头巷尾已随处可见张贴的科举布告,字迹工整,言辞恳切,引得不少百姓驻足观看。遂宁府学的学子们更是结伴而行,背着书箱,意气风发地踏上前往成都的路途。
与张慧一行陆路的平稳不同,汤姆森的水路行程却多了几分惊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