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院。
陈知县半眯着眼,手臂死死圈着身侧的小妾,鼻尖蹭着她鬓边的珠花,连呼吸都裹着甜腻的香粉气。床榻内侧堆着昨日新得的蜀锦被褥,指尖划过那细腻的纹路,梦里都是将它变卖后,上官笑着收下银票的模样。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突然炸响,震得窗棂上的雕花木片都簌簌往下掉灰。陈县令被惊得猛地睁眼,宿醉带来的头痛瞬间翻涌上来,他烦躁地踹了踹被子,粗着嗓子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没看见本官还在歇息?天大的事也得等日上三竿再说!”
小妾被吓得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发颤:“老爷,外面……外面好像有喊杀声。”
这话让陈知县的火气消了大半。他侧耳细听,果然有模糊的嘶吼顺着门缝钻进来,混着金属碰撞的脆响,像无数把钝刀在磨铁。他这才慌了神,胡乱抓过床边的藏青色外袍,扣子扣错了两颗也顾不上,穿上鞋就往门口冲,鞋底子在青石板上磕得“噔噔”响。
门刚拉开一条缝,师爷就跌了进来。他的袍角沾着泥点和不明污渍,脸色白得像张宣纸,嘴唇哆嗦着:“县尊!不好了!贼人……贼人进城了!已经杀到前院了!捕快们撑不了多久,您快跟我从后门跑!”
“什么?”陈知县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守城的兵卒呢?昨日王把总还跟我说流民安稳,怎么会突然有贼人?还进城了?”他下意识地想反驳,可前院传来的惨叫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冲进去抓知县”的呼喊,这声音做不得假。
小妾追在后面,哭哭啼啼地拽着他的袖子:“老爷,带上我!我跟您一起走!”
陈知县心烦意乱地甩开她的手,刚要跟着师爷往后门跑,脚步却猛地顿住——书房书架第三层的暗格里,还藏着他这三年来的心血:从百姓那里搜刮的田租银子、赈灾款里扣下的官银……,那些东西,是他将来打点上官、再升一级的本钱,绝不能丢!
“不行,我的银子!”他转身就往书房冲,鞋子踏得青石板“咚咚”作响。
师爷急得直跳脚,上前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县尊!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钱!贼人马上就到,再不走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陈知县用力甩开师爷的手,一头扎进书房。他伸手扒开藏书,找到书架后的暗格。暗格被打开的瞬间,黄澄澄的金元宝和捆得整整齐齐的银票闪着光,他心疼得肝都颤了,抓起一把银票塞进怀里,又想多拿几个元宝,师爷已经冲进来拽住他的后领:“大人!真的来不及了!您听,他们都到后院了!”
喊杀声已经到了院门口,陈知县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任由师爷拽着往后门跑。可刚转过月亮门,两个手持钢刀的汉子就堵在了路中间。为首的那个身高八尺,满脸络腮胡,脸上溅满了血,连粗布短褂都被染得通红,正是牛大力。
“想跑?”牛大力冷笑一声,上前一把揪住陈县令的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提起来,“你就是那个贪赃枉法的陈知县?”
陈知县被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裤子瞬间湿了一片。他挣扎着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颤抖着递过去:“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这些银子都给您,求您别杀我!我还能给您找更多银子,官仓里还有粮食!”
师爷站在一旁,看着陈知县这副丑态,心里又气又怕。他早就知道这位县尊贪财,却没料到他还这么怕死——平日里在百姓面前摆出的官威,此刻全成了跪地求饶的狼狈。可他自己也吓得腿软,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连大气都不敢喘。
牛大力嫌恶地推开陈知县递过来的银票,银票飘落在地上,被风吹得翻了个滚。他抬脚踹在陈知县的胸口,将他踹倒在地,大喝一声:“带走!”又转头对身后的人吩咐,“留下十个人守住县衙库房和官仓,一粒米、一两银子都不能少!其余人跟我走,去支援大当家!”
两个士兵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拽起陈知县。他还在哭喊着“饶命”,声音尖利得像破了的风箱。
西街李府外。
血腥味混着马蹄扬起的尘土飘在夜里。王震攥着佩刀的手青筋暴起,指缝里还沾着方才堵门时溅上的血——那是他安排在李府的眼线,刚发出示警就被李雨农的亲兵射杀。
马蹄声骤响,李雨农带着八个亲卫冲了出来。锦袍下摆沾着暗红的血,腰间佩剑长出,显然是刚从内院杀穿出来的。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个是王震的眼线,胸口插着羽箭;另一个是李府的管家,死状扭曲——这狗官连自己人都杀,王震眼底的寒意又深了几分。
“拦住他!”王震一声令下,十几个亲卫立刻挺枪列阵,长枪尖在灯笼光下泛着冷光,死死锁住李雨农的去路。
李雨农勒住马,看清为首的人时,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像淬了冰:“王震!我待你不薄!上次围剿安庆寨失败,我都没按军法处置你,你竟敢通匪叛乱!”
“待我不薄?”王震的笑声里裹着颤抖的狠劲,他猛地抬刀,刀尖指向李雨农:“王三那厮害死我妹妹,你置之不理时,怎么不说待我不薄?你派亲兵时刻盯着我,怕我反你时,怎么不说待我不薄?你拿我当狗使唤,还想我给你卖命?做梦!”
话音未落,王震已踩着尘土冲了上去。佩刀带着风声劈向李雨农,对方慌忙抬剑格挡,“当”的一声脆响,刀刃撞在剑身中央,迸出的火星落在李雨农的锦袍上,烧出一个小黑点。王震手腕一沉,顺势将刀往回收,又斜劈向马腿——他知道李雨农马术好,先废了他的马,才能断他的退路。
李雨农的亲卫见状,立刻挥刀围上来。一个亲兵的刀直刺王震后心,他侧身躲开时,左臂还是被刀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渗出来,染红了粗布短褂。可他非但没退,反而笑得更凶,眼里满是疯狂:“这点痛算什么?我妹妹的死,比这痛一百倍!”
他反手一刀,砍在那亲兵的脖颈上,鲜血喷了他一脸。温热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滴进衣领里,带着铁锈味。他抹都没抹,又冲向李千总——此时李雨农的马已经被亲卫挡住,那狗官正挥剑砍向一个年轻的亲卫,那亲卫是跟着王震从老家出来的,才十七岁,此刻正死死抱着马腿,不让李雨农逃跑。
“找死!”李雨农怒喝,剑刃就要刺进那亲卫的后背。王震瞳孔骤缩,猛地扑过去,佩刀狠狠砍在李雨农的护心镜上。“当”的一声巨响,震得他虎口发麻,刀身都弯了些。李雨农被这股力道震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脸色瞬间发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清军营地的厮杀声——是余盛那边交上火了。李雨农眼神一变,知道不能再耗下去。他猛地踢向马腹,想趁着王震没缓过来,冲开一条路往营地跑。
王震的亲卫们立刻围上去,长枪捅向马腹。可李雨农的马很通人性,遇到危险后扬起前蹄,不但躲过长枪捅刺,还踢飞了两个亲卫。趁着这个空档,李雨农夹紧马腹,狠狠一鞭抽在马背上,战马嘶鸣着冲了出去。
“别让他跑了!”王震嘶吼着,忍着左臂的剧痛追上去。可李雨农的马跑得太快,转眼就冲出了包围圈,往西街尽头跑去。他看着那道绝尘而去的背影,攥着刀的手在发抖——他还是没能拦住他。
身后的亲卫扶着受伤的弟兄走过来,低声道:“把总,咱们追不上了,先处理伤口吧。”
王震望着李雨农消失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他摸了摸左臂的伤口,血还在流,可他心里的痛比这伤口更甚。他知道,李雨农去了营地,余盛那边肯定要多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