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北岸的官道上,马蹄扬起的尘土混着血腥味弥漫在暮色里。林惊鸿勒住缰绳,掌心的蒙字虎符硌得生疼——这半枚青铜符牌上的裂痕,像极了此刻关中大地的疮痍。身后的二十名精骑都沉默着,甲胄上的血渍已凝成暗红,唯有腰间的长剑还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还有三十里到栎阳。”赵勇从怀中掏出块皱巴巴的地图,断腿处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按英布将军的消息,赵高的主力正在城东列阵,咱们得从西侧的密道入城。”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墨点,“这是当年秦国的军械库旧址,有地道直通城主府的地牢,据说……扶苏公子可能被关在那儿。”
林惊鸿的目光落在地图边缘的小字上——“琴音为号,石破天惊”。这是吕素素临行前塞给他的字条,字迹被泪水洇得有些模糊。三天前函谷关的硝烟还未散尽,她带着英布的先锋队佯攻东门,为他们潜入栎阳创造机会,临别时将祖传的七弦琴交给了他:“我祖父说,这琴的琴弦里藏着破阵的法子,若遇奇门遁甲,以‘广陵散’起调可破。”
“公子,前面有埋伏。”前锋突然勒马,低声示警。
林惊鸿抬眼望去,前方官道两侧的密林中隐有刀光闪烁,看阵型是赵高的“暗影卫”——这些人身形鬼魅,擅长在暗处偷袭,当年蒙将军麾下不少好手都折在他们手里。他示意众人熄灭火把,翻身下马,将七弦琴背在身后,握紧了星辰剑。
“赵百夫长带三人从左侧林子绕后,用硫磺弹惊扰马匹;其余人随我正面突破。”林惊鸿的声音压得极低,“记住,留活口,我要问母蛊的下落。”
夜风突然转向,吹得林叶沙沙作响。暗影卫显然察觉到了动静,率先发难——数十枚淬毒的弩箭带着破空声袭来,箭簇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光。林惊鸿挥剑格挡,星辰剑在身前划出一道银弧,将箭雨尽数斩落,剑身与箭簇碰撞的脆响在林间回荡。
“是‘寒铁箭’!”赵勇的声音带着惊怒,“中者筋骨尽断,速退!”
林惊鸿却不退反进,脚尖点着箭杆借力向前,剑势如长虹贯日,直扑暗影卫的阵型。为首的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他如此悍勇,仓促间挥刀格挡,却被星辰剑的内劲震得虎口开裂,刀身脱手飞出。
“说!母蛊在哪?”林惊鸿的剑尖抵住对方咽喉,剑气逼得他脸色发白。
黑衣人突然怪笑起来,嘴角溢出黑血:“赵大人早说过,会有人来送死……”话音未落,他猛地咬碎牙中的毒囊,身体抽搐着倒下,脖颈处的青纹迅速蔓延至全身,竟化作数道黑气消散在风中。
“又是自毁经脉的死士。”林惊鸿皱眉,这已是三天内遇到的第五拨。赵高为了守住栎阳,竟不惜用蛊毒控制麾下,当真是丧心病狂。
清理完残余的暗影卫,众人在林中休整。赵勇包扎伤口时,发现林惊鸿的左肩中了一箭——刚才格挡时没注意,寒铁箭的碎片竟嵌进了骨缝。他刚要动手拔除,却被林惊鸿按住。
“别动,”林惊鸿望着远处的栎阳城,城墙在残阳下像条蛰伏的巨蟒,“这箭上的毒有古怪,寻常方法解不了。”他忍着剧痛拔出剑,剑尖挑起一片箭簇碎片,只见碎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是‘腐骨草’的汁液,与母蛊的气息同源。”
赵勇脸色骤变:“传闻母蛊以活人精血为食,其涎水剧毒无比,中者七日之内化为脓水……公子,咱们得尽快找到解药!”
林惊鸿却摇了摇头,将碎片收进锦囊:“这或许是找到母蛊的线索。你看,碎片上的纹路与周守将玉佩上的暗纹吻合,说明母蛊的藏身地,定与这毒箭有关。”他忽然想起吕素素的话,解下背上的七弦琴,“帮我护法。”
琴弦拨动的刹那,清越的琴音如流水般淌入夜色,驱散了林间的血腥气。林惊鸿按吕素素所教,以“广陵散”起调,指尖在琴弦上翻飞,琴音时而激越如战鼓,时而低回如私语。当弹奏至第三叠时,琴弦突然发出一声脆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震碎了。
“公子你看!”赵勇指着地面,原本平整的林间空地上,竟浮现出淡淡的纹路,纵横交错如棋盘,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是奇门遁甲阵!”
林惊鸿心中一动,继续抚琴。随着琴音变化,地面的纹路也随之改变,原本通往栎阳的路径被浓雾遮蔽,而西侧的一处山壁却缓缓裂开,露出黑黢黢的洞口——正是地图上标注的军械库密道。
“琴音真能破阵!”赵勇又惊又喜,“吕姑娘的法子果然管用!”
林惊鸿却没那么乐观。琴音破阵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阴寒的气息从密道深处传来,与毒箭上的气息如出一辙,只是浓郁了百倍不止。母蛊,一定就在这条密道的尽头。
进入密道后,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弥漫着铁锈与腐臭混合的气味。两侧的石壁上刻满了诡异的符文,偶尔有绿色的幽光闪过,照亮地上累累的白骨——看形态,多是年轻人,想必是被用来喂养母蛊的祭品。
“小心脚下。”林惊鸿用剑挑着火把,发现地面的石板颜色深浅不一,“是‘踏雪无痕’阵,踩错一步就会触发机括。”他想起吕素素祖父留下的兵书,按“九宫八卦”的方位指引众人前行,“左三右四,踏坎位而行。”
行至地下三层,前方突然出现一扇青铜门,门上雕刻着狰狞的兽头,獠牙间挂着锁链,锁孔竟是个琴形凹槽。林惊鸿试着将七弦琴嵌进去,严丝合缝。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青铜门发出沉重的声响,缓缓向两侧打开。
门后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间巨大的石室,中央的高台上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肉球,通体暗红,表面布满血管状的纹路,每搏动一次,周围石架上的陶罐就发出“嗡嗡”的共鸣。陶罐里浸泡着的,赫然是数十个中了蛊毒的士兵,他们双目紧闭,身体被蛊丝与肉球相连,如同提线木偶。
“那就是母蛊!”赵勇的声音带着颤抖,“传闻它以活人精气为食,这些士兵……”
母蛊似乎察觉到了外人的气息,突然加速搏动,石架上的陶罐剧烈摇晃,里面的士兵竟睁开眼睛,露出与暗影卫相同的青黑色瞳孔,挣扎着想要挣脱陶罐。
“不好!它要操控这些人!”林惊鸿挥剑斩断连接士兵与母蛊的蛊丝,火星溅落在母蛊身上,竟燃起幽蓝的火焰。母蛊发出尖锐的嘶鸣,石室顶部突然落下无数毒针,林惊鸿立刻将琴挡在身前,琴弦与毒针碰撞,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用雄黄!”赵勇大喊着掷出早已准备好的雄黄粉。粉末落在母蛊身上,腾起阵阵白烟,它的搏动明显放缓,表面的纹路也黯淡了几分。
林惊鸿抓住机会,星辰剑灌注内力,如一道流光刺向母蛊。就在剑尖即将触及肉球的刹那,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石室阴影里传出:“林公子好手段,竟能找到这里。”
赵高从阴影中走出,他穿着绣金蟒袍,手中把玩着半枚虎符,正是蒙家军的左半符。“可惜啊,你还是晚了一步。”他将左半符抛向母蛊,符牌在空中化作一道金光融入肉球,“有了这半枚虎符的精气,母蛊就能彻底成熟,到时候整个关中的士兵,都会成为我的傀儡!”
母蛊吸收了虎符的精气,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石架上的陶罐尽数碎裂,中蛊的士兵挣脱束缚,如潮水般扑来。他们不知疼痛,刀砍斧劈都无法阻止,唯有斩断与母蛊相连的蛊丝才能暂时定住他们。
“扶苏公子在哪?”林惊鸿一边格挡一边追问,余光瞥见石室角落的铁笼里,蜷缩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扶苏,他双目紧闭,眉心有个淡淡的蛊印,显然也中了招。
“在这儿呢。”赵高笑得越发狰狞,“只要杀了你,取你的心头血喂母蛊,它就能完美融合蒙家军的虎符之力,到时候别说扶苏,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他突然拍了拍手,石室暗门打开,李由带着一队弓箭手出现,箭头直指铁笼里的扶苏,“林惊鸿,放下剑束手就擒,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林惊鸿的剑尖停在半空。他看着铁笼中气息奄奄的扶苏,又望向被母蛊操控、形同傀儡的士兵,突然想起吕素素的话:“真正的力量,不是操控他人,而是守护想守护的人。”
他反手将星辰剑抛给赵勇:“保护好扶苏公子。”随后抱起七弦琴,指尖在琴弦上疾奏起来。这次不是“广陵散”,而是吕素素教他的“清心普善咒”,琴音柔和如水,竟渐渐抚平了士兵眼中的戾气,他们停下攻击,茫然地站在原地。
“你做了什么?”赵高脸色剧变,母蛊也因为琴音的干扰,搏动变得紊乱。
“破你的蛊,救这些人。”林惊鸿的指尖流出血丝,显然强行以琴音对抗母蛊对他消耗极大,“赵高,你以为操控他人就能得到天下?看看这些被你变成傀儡的士兵,他们本该是保家卫国的勇士,却成了你野心的牺牲品!”
琴音陡然拔高,如龙吟九天。七弦琴的琴弦同时震颤,发出玉石俱焚般的轰鸣,林惊鸿将全身内力灌注其中,琴身化作一道白光,径直撞向母蛊。
“不——!”赵高发出绝望的嘶吼。
白光与母蛊碰撞的瞬间,整个石室剧烈摇晃。母蛊在琴音的净化下寸寸碎裂,化作点点荧光消散,那些中蛊的士兵身上的青纹也随之褪去,纷纷瘫倒在地,恢复了神智。赵高被气浪掀飞,撞在石壁上,口吐鲜血,手中的蛊毒秘籍散落一地。
林惊鸿踉跄着扶住石壁,左肩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他看着恢复神智的士兵们互相搀扶着走出石室,看着赵勇打开铁笼将扶苏背出来,终于松了口气。
扶苏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残阳透过密道的缝隙照进来,将林惊鸿染血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手中握着半枚蒙字虎符,另一半正静静躺在地上,与他怀中的虎符严丝合缝。
“林公子……”扶苏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林惊鸿将拼接完整的虎符递给他:“蒙家军的兵符,该物归原主了。”他望向密道外,仿佛能看到吕素素在东门浴血奋战的身影,“我们该去接应英布将军了,栎阳的仗,还没打完。”
赵勇扶着林惊鸿站起身,二十名精骑重新整队,剑光在残阳下连成一片。远处的栎阳城里,隐约传来了号角声,那是楚军攻城的信号,也是新的开始。林惊鸿摸了摸怀中的七弦琴碎片,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吕素素说过,琴碎之时,便是迷局破开之日。
而此刻,残阳如血,正映照着他们踏向光明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