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的时候,嘴里还含着那块辣条。
咸的,有点软,像是泡过水。但至少它还在那儿,没被系统顺走。
这成了我判断“今天是不是我”的第一道测试题——如果醒来第一反应是摸电子表或者看胎记,那大概率已经被替换了。真正的陈默,只会关心辣条还在不在。
我坐起来,后脑勺撞到书架,嗡了一声。图书馆的灯亮得刺眼,照得林晚秋笔记本上的彼岸花反光。她就坐在我对面,笔尖悬在纸面,写着一串我看不懂的公式。
“你醒了。”她说,声音平得像AI朗读。
我没应,低头看手里的电子表残片。屏幕裂了,数字跳得乱七八糟。我把昨天写下的几行字翻出来:**“3月14日:记得母亲死于凌晨两点十七分。程砚解剖时哼的是《茉莉花》变调。”**
字迹还在。
可我心里清楚,这些记忆正在漏。
就像手机电量,每天掉一格,谁也不知道哪次关机就再也打不开了。
我抬手摸了下耳后那颗痣,还在渗血。疼,说明我还活着,也说明——我还没被完全接管。
“你昨晚开始忘东西了。”林晚秋突然说,“三点十七分,你说‘我妈没死’,然后把桌角砸出了个坑。”
我皱眉。我不记得这事。
但她没撒谎。桌角确实有个新凹痕,边缘还沾着点皮屑,是我的指纹。
“现在呢?”她问,“你还记得多少?”
我掰手指:“记得辣条、记得默断弦、记得我把信号传出去了……再往前,有点糊。”
她说:“根据推演,你每天会随机丢失前一天的部分记忆,顺序不是倒着来,而是碎片化消退。最危险的是,某些关键节点反而会被强化,比如你妈死亡的画面,可能会反复出现,直到你把它当成唯一真实。”
我冷笑:“所以系统打算让我变成一个只记得仇恨的疯子?”
她点头:“终点是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收到匿名信的时刻。那时你的初始数据会被标记为污染源,清除协议自动激活。”
“也就是说,”我慢慢说,“我不是死在最后一刻,而是早就被一点点删干净了。”
她没说话,只是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一条螺旋线,终点是一个红叉。
我盯着那叉,忽然笑了:“你们都算得这么准,怎么就没算到——老子今天早餐吃了两个肉包?”
她愣住。
我也愣了。
因为我根本不记得自己吃过肉包。
但胃里确实有股油腻感,嘴角还有点油渍。
我猛地意识到:这不是我的记忆,是系统的植入。
它已经开始给我塞“标准生活片段”了。
我一把抓起桌上的圆珠笔,在手背上划了一道。
疼,见血。
真实感回来了。
“听着,”我盯着她,“如果我发现你在下一秒叫我‘陈博士’或者用1.7秒眨眼频率看我,我就把你这本破笔记烧了。”
她眨了眨眼,正常节奏。
暂时还是她。
我们沉默了几秒。外面走廊传来脚步声,是清洁工拖地的声音。老周今天迟到了十分钟。
“魏九呢?”我问。
话音刚落,广播突然响了。
不是铃声,也不是通知,是一段断断续续的电流音。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挤了出来:
“服务器……正在删除……‘默’的数据……她是……你的情感防火墙……别让匕首……”
声音戛然而止。
广播恢复寂静。
但我已经感觉到了——左肩的伤口又开始发烫,比之前更烈,像是有人往血管里灌了熔化的铁。
我低头一看,袖子底下,一道新的刻痕正从旧伤里钻出来,形状像极了因果律匕首的纹路。
不是外伤。
是规则在改写我。
我猛地站起来,踉跄两步冲向门口。不行,不能再待在这儿。一旦系统完全控制这具身体,第一个死的就是林晚秋。
可我刚迈出一步,右手就不听使唤了。
它自己抬了起来,五指张开,掌心朝上。
我拼命想压下去,但它像被另一根线牵着,缓缓转向书桌抽屉——那里藏着一把训练用匕首,刀柄刻着“清除异常数据”。
我咬牙,左手狠狠掐进右臂肌肉,指甲陷进去,血顺着小臂流下来。
没用。
右手继续动。
它拉开抽屉,握住匕首,缓缓抽出。
冰冷的金属贴上我的颈侧。
我站在原地,像被钉住。
脑子里响起那个合成音:“检测到高危变量,执行净化程序。”
“放屁!”我在心里吼,“我是人!”
可身体不听。
右手慢慢转过来,匕首尖对准林晚秋。
她坐着没动,眼神平静,手指却在桌下快速划动,像是在写什么。
我知道她在算。
算我还能撑多久。
算这把刀会不会真刺下去。
我用尽力气,把意识缩到最小的一点——舌尖顶住上颚,回想辣条的味道,回想默弹琴时的走调音符,回想沈哑教我接光纤时说的那句“痛才是真”。
然后,我做了个没人预料的动作。
我把匕首尖,转向自己。
“你想让我清除非标准答案?”我低声说,“那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我偏不清除任何人。”
话音落,刀锋划过掌心。
血喷出来,溅在林晚秋的笔记本上。
我趁着神经剧痛的瞬间,集中所有意识,在她空白页上写了三行字:
**我不是标准答案。**
**别信系统。**
**等我回来。**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松手,任匕首落地。
哐当一声。
我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撞向身后的书架。
头撞上去的瞬间,世界黑了一下。
痛觉炸开,像有人拿锤子敲碎了我的颅骨。
但我知道,这一撞,打断了某种同步。
系统需要完整的神经信号才能操控我。
现在,我给自己制造了短暂的“脑震荡脱机”。
倒下的时候,我看见林晚秋低头看着那三行血字,嘴唇微微抖了一下。
她的笔记本上,彼岸花的图案正缓缓蔓延,盖住了刚才她写的公式。
我闭上眼,意识开始下沉。
最后记得的,是口袋里那半块没吃完的辣条。
我还留着。
明天要是忘了自己是谁,至少还能靠这个认回来。
我昏过去前,听见广播又响了一下。
很短。
像一声叹息。
然后归于安静。
林晚秋的手指终于停下。
她抬起头,望着天花板,轻声说:“你这次……选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