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还在往下掉，一滴，两滴，砸在青铜柱底座上，像某种倒计时的节拍器。
我没去擦肩上的伤口，也没管那股顺着锁骨往衣服里渗的温热。现在不是喊疼的时候——程砚跪在地上，身体开始发亮，像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晶体的光。他那只机械义眼已经不转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银丝从眼角爬出来，顺着脸颊蔓延，像电路板长出了根。
“别动。”我低声说，手指按着电子表边缘，“你要是现在站起来，咱俩都得变玻璃工艺品。”
林晚秋靠在齿轮墙边，右手撑地，指缝间有血。她刚才那一拍笔记本的动作太狠，掌心被碳屑和金属边缘划开了口子。但她没喊，只是咬着下唇，盯着程砚胸口那片正在扩张的晶化区域。
“孢子进去了。”她说，声音有点哑，“它在用他的神经当跳板，准备接你的系统。”
我知道。
从电子表震起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表盘蓝光忽明忽暗，像是有人在外面敲门，想蹭网的那种敲法——不急，但持续不断。
这不是入侵，是相亲。
逻辑孢子以为我和程砚都是它的备胎，只要挑一个顺眼的就能领证过日子。但它忘了问一句：这婚，我们同不同意？
我闭上眼，启动“逻辑锚点”。
不是冲着孢子去的，而是直接扎进程砚的大脑皮层。他的记忆通道现在就像一条年久失修的下水道，到处漏风，但正因为破，才好钻。我在他前额叶附近画了个圈，把那些乱窜的银丝全堵在里面，跟小区物业拉警戒线封违建似的。
“暂时关起来了。”我睁开眼，“但它还在呼吸。”
林晚秋喘了口气，抬手翻开笔记本。只剩几页了，焦黑卷边，彼岸花的绣线也烧得只剩半朵。她用指甲在纸面上轻轻一刮，一点火星蹦出来，不是火，是数据流的残影。
“我记得赵培生在审讯室刻过一组符号。”她眯着眼，“当时没人懂，现在看……像是《三体》里质子展开公式的逆推版本。”
“所以呢？”我问。
“所以咱们可以反向共振。”她抬头，“孢子喜欢高维压缩结构，那就把它塞进一个解不开的死循环里——比如，让它的逻辑自己打架。”
我愣了一下：“你是说，用悖论卡bug？”
“对。”她嘴角动了动，“就像你妈临终前，为什么程砚一边剖开她肚子，一边剪脐带？按流程，这两件事不该同时发生。可他做了，还做得特别稳。这不是程序，是选择。”
我心头一震。
选择。
这个词在系统里是个非法字符，会被自动过滤。可它确实存在，而且比任何代码都硬。
“来吧。”我说，“我给你争取三秒。”
我不等她回应，直接把手按回电子表上，把“逻辑锚点”反向输出。这一次不是隔离，是引怪——我把孢子从程砚脑子里往自己这边拽，就像钓鱼，饵是纯逻辑链，钩子是我的记忆。
《茉莉花》的旋律在脑子里响起来，断断续续，跑调得厉害。这是我每次紧张就哼的曲子，系统从没收录过，因为它无法量化“跑调的情感”。
孢子明显顿了一下。
它不懂为什么一段音符能既准确又错误，既完整又破碎。这种矛盾让它迟疑了零点几秒。
够了。
林晚秋猛地站起身，冲到青铜柱前，把笔记本最后一整页撕下来，狠狠拍在控制台顶端。
纸面接触金属的瞬间，血和碳屑混在一起导电，发出一声短促的“噼啪”。紧接着，空气中出现了一种低频震动，像是老式冰箱启动时的声音，但更沉，更深，直往骨头缝里钻。
程砚的身体猛地一抽。
他胸口的晶体开始龟裂，银丝一根根崩断，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震碎了连接。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嘶鸣，肩膀剧烈抖动，整个人像是被插上了反向充电器。
“有效！”林晚秋喊，“它在退！”
我没松劲，继续用记忆喂招。
我想起十八岁那年，在警局档案室翻到母亲死亡报告时，手抖得连笔都拿不稳。但我还是写下了“我要查到底”——那时候系统还没激活，我只是个普通学生，却做出了一个不普通的决定。
我又想起第一次破解校园失踪案时，明明可以用系统提示走捷径，但我偏要自己推理，哪怕错了三次。
这些都不是最优解，却是我的解。
孢子承受不住了。
它习惯完美社会、统一意志、无矛盾运行。可我现在给它塞进去的，全是“为了救一人愿意毁世界”的疯子逻辑。
它的聚合态开始瓦解，从程砚脊椎处喷出的最后一波结晶丝，在半空中扭曲了几下，竟自动缩回体内，像是程序崩溃后强制关机。
然后，一切安静了。
程砚趴在地上，身体不再发光，机械义眼熄灭，只剩一丝微弱的呼吸。晶体没完全消失，但已经停止扩张，像是被冻住的冰花。
林晚秋靠着青铜柱滑坐在地，手里还攥着笔记本的残骸，指尖发颤。
我低头看电子表，蓝光稳定下来，界面跳出一行小字：
【外部逻辑干扰源压制中】
【协议维持：默-07】
【宿主权限未变更】
赢了？
不，只是暂停。
我刚想说话，程砚的手突然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是主动抬起来，手指艰难地指向我，嘴唇开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没答。
他知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该谁说了算。
林晚秋忽然抬头，盯着空中某处。
我也看到了。
那团被逼出来的孢子没散，而是凝聚成一颗菱形光核，悬浮在离地一米的位置，缓缓旋转，像一颗微型星球。
它不再攻击，也不逃。
就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们。
然后，光核表面浮现出一行由光点组成的字，像是投影，又像是直接刻在空气里：
【问题：若牺牲一人可拯救全体，是否应执行？】
我冷笑一声：“这题我考过。”
抬手就要启动“逻辑锚点”彻底清除。
林晚秋却突然伸手拦住我。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行字，瞳孔微微收缩。
“等等。”她说，“这不是提问。”
“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