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背面的“他在看”三字像钉子,扎进我的视网膜就再没松过。
我把它塞进裤兜,用校服袖口布条裹了两圈,指尖还是能感觉到那股灼热——不是温度,是某种东西在金属表面蠕动,像字迹在呼吸。
通风口的黏液已经干了,我用指甲蹭了点残渣,凑到鼻尖。没有腥味,也没有腐臭,反而有种实验室常用的消毒水混着铁锈的怪味,像是从老式焚化炉里飘出来的。
我低头看了眼电子表,裂纹里的“记忆锚点:6\/7”还在闪,但“逻辑链强化”的图标边缘已经开始剥落,像被虫子啃过。现在用能力,等于往伤口上撒盐,可不用,我连自己是不是还在现实里都分不清。
我掏出半包辣条,咔嚓咬了一口。辣味炸开的瞬间,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根线被扯紧了。我下意识哼起《茉莉花》,从第一个音符开始,电子表的震动就弱了下去。
有意思了。
这歌不是我编的,也不是系统教的,但它每次出现,系统都会抖一抖。难不成我老娘临死前哼的就是这个?还是说……这旋律本身就是一把钥匙?
我打开手机地图,殡仪馆三个字在屏幕角落亮着,像颗坏掉的牙。沈哑在那里上班,整容师,左手能接光纤,右手戴佛珠。上回在地铁站台,他笑得像个刚下班的清洁工,可那眼神,分明是看穿了所有剧本的导演。
我决定走路去。
摄像头是死的,但死法分两种:一种是断电,一种是被喂了假画面。我宁愿信前者。穿过地下通道时,我特意绕了三个Z字形,每拐一次弯就回头一次。没有跟踪,没有反光,只有墙上渗水的痕迹像极了上一章那滩会写字的水渍。
但这次,什么都没发生。
到了殡仪馆门口,铁门半开,门锁像是被什么硬物撬过,边缘有刮痕。我推门进去,整栋楼黑着,只有整容室透出一点幽蓝的光,像是谁在里面打开了老式显像管电视。
我贴着墙走,手插在裤兜里,钥匙隔着布料压着大腿。整容台上传来轻微的滴答声,像钟表,又像心跳。
推开门,沈哑背对着我,站在台前,右手佛珠绷得发亮,珠子之间的缝隙几乎要裂开。他左手插在墙上的光纤接口里,神经接口的红灯一闪一闪,像在抵抗什么。
整容台上躺着一具女尸,脸已经修复完了。
我一眼认出来。
那是我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鼻梁高一点,眼角低一点,嘴唇薄一点——但那轮廓,那眉骨的弧度,跟我手机里那张医院监控截图一模一样。我十八岁生日收到的匿名信里,她就是这个模样,躺在手术台上,程砚拿着解剖刀站在旁边。
沈哑没回头,声音低得像从地底传来:“你来了。”
我没应声,把“1985-L7-01”钥匙轻轻放在整容台边缘。金属碰上不锈钢台面,发出一声轻响。
就在那一瞬,沈哑右手佛珠“啪”地断了。
三颗珠子滚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珠子裂开,露出里面嵌着的微型芯片,像是从佛珠芯里长出来的。
我蹲下捡起一颗,用钥匙齿纹撬开外壳。芯片接口是老式焚化炉控制系统用的,二十年前就淘汰了。但现在,它还活着。
我把芯片贴在太阳穴。
0.3秒后,画面炸开。
七个婴儿,躺在培养舱里,睁着眼,嘴唇微动。他们没哭,没动,只是齐刷刷地哼着一首歌。
《国际歌》。
我猛地甩头,芯片掉在地上。整容室的灯闪了一下,沈哑的神经接口红灯突然熄灭,他整个人晃了晃,扶住台子才没倒下。
“你看到了。”他说。
“他们都在哼这个。”我指了指地上的芯片,“为什么?”
沈哑没回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断裂的佛珠,声音像在念经:“每修一具尸体,我就拿到他们最后七秒的记忆。最近这些天,所有和你有关的尸体,临死前都在哼这首歌。”
我盯着那具“母亲”的脸,突然问:“她是你修的?”
“不是。”沈哑摇头,“她一直在这里。没人送来,也没人领走。我每天来,她就在台上,脸越来越像她。”
我沉默两秒,把芯片插进焚化炉控制终端。
屏幕亮了,界面是1985年的老系统,绿色字符滚动,弹出一行提示:
【血缘密钥验证中……】
【仅限母系基因持有者操作】
我掏出随身小刀,划破手指,滴了滴血上去。
屏幕顿了两秒,显示:
【验证通过】
画面启动。
1985年,实验室。白炽灯下,我母亲抱着一个婴儿,走向焚化炉。婴儿脖颈上挂着一把铜钥匙,编号L7-01,和我身上这把一模一样。
她走得极慢,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婴儿脸上。婴儿不哭,只是睁着眼,盯着她,嘴唇微微动着。
在她即将踏入焚化炉的瞬间,门开了。
程砚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玻璃缸,里面游着几条荧光金鱼。鱼身透明,泛着幽蓝的光。
他把缸放在控制台上,说:“你知道吗?这些鱼会吃掉谎言。”
画面到这里,电子表突然爆震。
屏幕裂纹中弹出全屏警告:
「观测者协议覆盖中……」
我抬手想关掉,可系统卡死了。焚化炉终端的画面也开始扭曲,像是被什么从背后撕扯。
整容室的门,被推开了。
程砚站在门口,手里捧着那个玻璃缸,金鱼游得极慢,忽然,其中一条全身变黑,下一秒又恢复透明。
他笑了:“你知道吗?这些鱼会吃掉谎言。”
我盯着那条鱼,突然明白过来。
它刚才变黑,是因为程砚说了谎。
可他现在重复这句话,鱼却没再变色——说明这一次,他说的是真的。
“你母亲没死在手术台。”他说,“她走进了焚化炉,抱着你。编号L7-01的婴儿,就是你。”
我喉咙发紧:“那我现在是谁?”
“你是第七个。”他说,“前六个都失败了。只有你,活到了能回来找钥匙的年纪。”
我低头看手里的“1985-L7-01”钥匙,背面的“他在看”三字还在。
可现在我知道了。
不是“他”。
是“他们”。
系统在看,程砚在看,金鱼在看,焚化炉在看,连这具假尸体都在看。
我母亲没死。
她把自己烧了。
为了把我送出来。
程砚往前走了一步,金鱼缸里的水轻轻晃动。
“你手里的钥匙,”他说,“不是第一把。”
“是祭品。”
“你母亲把它留在焚化炉里,就是为了等你回来。”
我后退半步,脚跟碰到了整容台。
台上的“母亲”尸体,眼角忽然滑下一滴泪。
不是修复液。
是真眼泪。
沈哑猛地抬头,佛珠残链哗啦作响。
程砚笑了,把玻璃缸轻轻放在台面上。
金鱼游向缸壁,贴着玻璃,直勾勾“看”着我。
其中一条,缓缓张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