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宝船穿云破雾,日升月落,转眼又是一日过去。
船舱静室之内,光线柔和。
白若月依旧静静躺在榻上,脸上那些墨色的咒纹颜色稍浅,不再如之前那般狰狞欲活,依旧盘踞不去,衬得她面色灰败,气息仿佛随时会断绝。
任谁看去,都是一副重伤濒死昏迷不醒的模样。
静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寂嗔那黑红相间的身影走了进来,他反手轻轻合上门扉,布下了一道隔绝内外探查的简易禁制。
做完这一切,他踱步到床榻前,枯寂的目光落在白若月那张被咒纹破坏了大半的面容上,看了半晌,嘴角扯出一抹混杂着讥讽与笃定的弧度。
“够了。”
寂嗔开口,打破了这宁静。
“不必再装模作样了。”
他语气平淡:
“你身上的这个咒术,我昨日出手,虽说是只驱散了最表层的那部分咒力,但也不应该此刻还是这幅昏迷不醒的样子。”
榻上的白若月,依旧毫无反应,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寂嗔也不着急,他慢条斯理地捻动着手中的乌沉佛珠,继续说着:
“收起你这套把戏。也不必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会有人来救你。
在这艘船上,在这前往西牛贺洲的云海途中,你孤立无援。
醒来吧,白施主,这般作态,徒惹人笑。”
他微微俯身:
“让我猜猜,你还在指望什么?指望那修罗道的妙音,能搬来救兵,半路截杀?”
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和绝对的自信:
“是,我承认,那修罗道的妖女是个疯子,她说要为你报仇,贫僧信。她背后的修罗道,也确实是一群不顾后果的狂徒,令人头痛。但是……”
他话锋一转:
“你莫不是以为,在你闯入铁浮屠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血海禅院就只是干看着,没有丝毫动作?
修罗道是麻烦,同在西牛贺洲争斗这么多年,我们血海禅院能屹立不倒,甚至日渐势大,靠的可不仅仅是几句经文。
她能摇人,我们就不会请动盟友,布下防线,静候她自投罗网吗?
恐怕她此刻,自身都难保,能否突破重重阻碍找到这艘宝船,都是未知之数!”
寂嗔的话语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白若月的反应,见她依旧毫无动静,便又将矛头转向了另一方。
“至于大悲寺?”
他语气中的讥讽更浓:
“呵呵,你虽然登顶铁浮屠,被他们奉为上宾,但那又如何?
在他们眼中,你如今性命垂危,有求于我。更何况,这次同行,我还‘帮’他们带上了他们寄予厚望的慧觉!”
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你想想,大悲寺的那帮不懂变通的老古董,此刻最担心的是什么?是你和慧觉的安危,是这艘金莲宝船能否平安抵达。
白施主,你不要太高看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分量,也不要小看这些大派权衡利弊的本事了。
在他们看来,只要能稳住我,确保你二人和宝船无恙,就已经是万事大吉了。
他们怎么会冒着慧觉陨落,宝船被毁的风险动手?他们不敢与我撕破脸。
他们赌不起,也不敢赌!”
他总结道,语气笃定:
“所以,收起你所有的心思。
在这艘船上,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所有的依仗,所有的后手,在绝对的实力和算计面前,都不堪一击。”
船舱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寂捻动佛珠的细微声响,哒、哒、哒,敲击着人的耳膜。
过了许久,就在寂嗔以为白若月打算一直装死到底的时候。
一声极轻,带着些许沙哑的冷笑,突兀地响起。
“哦?”
榻上,那原本紧闭的双眸,倏然睁开。
没有昏迷初醒的迷茫,没有濒死之人的涣散。
一双眼睛,清亮、冷静,如同雪山顶上冻结的寒潭,深邃得映不出丝毫情绪,直直地看向站在床边的寂嗔。
“大师……”
白若月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低哑,但语调平稳得可怕:
“就这么有把握?断定我已山穷水尽,只能任你宰割?”
她竟然真的醒了,而且听这语气,已将寂嗔刚才的话尽数听入耳中,神智清明无比。
寂嗔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又被更深的阴沉所取代。
他未因被“拆穿”而恼怒,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喜欢这种将对手后手一次次掀开,看着对方从挣扎到绝望的过程。
“自然。”
寂嗔负手而立,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的姿态:
“你的根脚,贫僧查过。来自东胜神州一介散修。
看你斗法时候的样子,应该是无门无派,偶得机缘踏入道途,仅此而已。
你能与什么了不得的势力扯上关联?
除了那不知如何结识的修罗道妖女,你还有何倚仗?”
他微微摇头,像是替她分析,又像是在宣判:
“修罗道,远水难救近火,自身难保。
大悲寺,投鼠忌器,明哲保身。
至于其他……莫非你还指望你那不知在何方的‘挚友’,能凭空杀出,救你于水火?”
他向前踏出一步,通玄境修士的灵压如同无形的山峦,缓缓向榻上的白若月倾轧而去,未全力施为,也足以让本就虚弱的地白若月感到不适。
“白若月,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该懂得审时度势。”
寂嗔的声音带着种蛊惑般的冰冷:
“事已至此,你所有的挣扎都不过是徒劳,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痛苦。
乖乖配合,告诉我天珠的下落,或许到了血海禅院,看在你识趣的份上,还能留你一条生路,甚至……给你一个皈依我佛,重获新生的机会。”
白若月承受着那令人窒息的灵压,一双眼睛,始终未曾露出寂嗔期望看到的恐惧或屈服。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这副虚伪的皮囊彻底剖开。
在寂嗔的灵压和话语的双重逼迫下,她低垂下了眼睑,浓密的长睫掩盖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让人无从分辨她此刻心中所想。
看到她这副沉默垂首的模样,寂嗔心中那丝因她睁眼而产生的不安,渐渐平息下去。
“看来,你总算想明白了一些。”
寂嗔语气缓和了些许,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意味:
“既然如此,那就安分一些。不要再耍那些无谓的心眼,徒惹麻烦。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也省得再多费手脚。”
他最后看了一眼垂首不语的白若月,感觉彻底掌控了局面,这才转身,撤去了隔绝禁制,迈步离开了静室。
舱门轻轻合上,室内重归寂静。
榻上,白若月依旧保持着低垂眼睑的姿势,一动不动。
良久,覆盖着诡异咒纹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并非苦笑,也非绝望。
那是一个嘲讽到极致的弧度。
寂嗔自以为算尽了一切,将她所有的退路都堵死。
可他似乎忘了,或者说,他根本不屑去考虑——一个能在青州灾劫中挺身而出,能于铁浮屠内连破险关、敢在第十层挥剑斩向“规则”本身的人……
其骨子里,究竟蕴藏着怎样的决绝与疯狂。
绝境,往往才能逼出真正的……破局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