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是向上延伸的阶梯——通往铁浮屠第四层的道路。
尚未完全断气的哑婆婆,眼角余光瞥见了那扇门,癫狂的眼神骤然凝固。
那扇门,她等了数百年,算计了数百年,甚至不惜毁掉希望也要拉人陪葬,此刻却如此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却是为他人而开。
一滴包含了无尽复杂情绪的浑浊泪水,从她干涸的眼角滑落。
是悔恨?是不甘?是解脱?或许连她自己,也早已分不清了。
阿土看着光门,又看了看气息微弱的白若月。
将白若月半抱半拖地挪到光门之前。然后用力将她往那光芒之中——猛地一推,扔了进去。
他不想这么粗鲁的,可那光门,他进不去。
是了,任何与这清风镇罪孽之地有深刻牵扯的人,无论是他还是小绵,又或者是已经深陷其中的哑婆婆,都被这规则排斥在外。
白若月的身影没入光门,消失不见。光门在她进入后,便开始缓缓消散。
祭坛上,只剩下手持染血灵鞭的阿土,濒死的哑婆婆,以及站在那里,看着光门消散,眼中最后一点波动也归于死寂的小绵。
罪孽的根源、旧日的仙种、新生的承载者。
光门彻底消失,祖源之地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若有若无的,绝望的喘息。
祭坛上,只剩下三个与这罪孽之地死死捆绑的灵魂。
阿土低头看着手中那根沾染了哑婆婆血液的灵鞭,脸上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和一种近乎履行仪式般的决绝。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因祠堂被毁和力量反噬而不断衰败的小绵。
小绵也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极其疲惫却又带着一丝解脱意味的惨淡笑容。
她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阿土走上前,如同之前对哑婆婆所做的那样,双手握紧灵鞭,没有任何犹豫,对着小绵的心口,同样的刺了下去。
“呃……”
小绵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哼。
灵鞭上的污秽怨力瞬间侵入她本就濒临崩溃的躯体和神魂,加速着她的消亡。
她踉跄着向后倒退几步,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粘稠的血泊之中。
意识开始迅速模糊抽离。
朦胧间,她涣散的视线看到,那个刚刚将灵鞭刺入她身体的少年,并没有停下。
他低下头,看着那根贯穿过两个“仙人”、沾染着新旧罪孽的灵鞭,调转鞭尾,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沉闷。
阿土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剧烈的痛苦让他蜷缩起来。
他强撑着,没有立刻倒下。
他拔出灵鞭,任由鲜血从胸口汹涌而出,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朝着他母亲倒下的方向挪去。
每走一步,都在血泊中留下一个歪斜的脚印。
他终于来到母亲身边,小心翼翼地,在她身侧躺下,俨然是一个在外面受了无尽委屈后,终于找到归处的孩子,努力将自己蜷缩起来,依偎进母亲再也不会给予回应的怀抱里。
他伸出沾满血污的手,轻轻抓住了母亲冰冷的衣角,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身上那点微弱的灵光,如同风中残烛,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铁浮屠,第四层。
一处极为开阔的演武场般的空间。
穹顶高远,似有星辰隐现,四周墙壁非石非玉,光滑如镜,其上刻满了无数繁复深奥的符文,隐隐流动着晦涩的道韵。
空间中央,有一座孤零零的石台,台上此刻正盘坐着一人。
此人名为张晋。
人如其名,他的天赋也如这个名字一般,平平无奇,扔进修仙界的人海里,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若说有什么值得称道之处,便是他那股远超常人的韧劲,以及一颗被诸多师长评价为“痴”的道心。
认定的事,便一头扎进去,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说不定还想试试能不能把墙凿穿。
这第四层的考验,乃是悟性。
不知是铁浮屠的刻意安排,还是他自身资质的真实映照,呈现于他面前的,是大悲寺一门颇为偏门且极难修习的神通法门——“枯荣禅指”。
此法涉及生死枯荣之变的奥义,晦涩艰深,变幻莫测。
张晋在此,已枯坐数十年。
他没有惊才绝艳的悟性,没有触类旁通的机敏,唯有最笨拙的方法:
一遍遍观摩墙壁上流转的道韵,一次次在识海中推演、模仿、失败、再推演。
期间不知经历了多少心神耗竭、几近走火入魔的凶险。
若非他道心确实坚定异常,只怕早已被这深奥神通反噬,或心神崩溃,或被迫取叶离开了。
今日,他终于将这门“枯荣禅指”修炼至小成境界。
虽远未达圆满,却已堪堪满足了通过此层考验的标准。
他长长吁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能在此地获得这门神通,对他而言已是天大的机缘,不敢再贪多求全。
他起身,走向石台边缘。那里,与下层类似的“抉择高台”悄然浮现,台上依旧是一叶一花。
张晋没有丝毫犹豫。
他深知自身斤两,能至第四层已是侥幸,全靠水磨工夫和一点运气。
第五层?那不是他现在该觊觎的。
他伸出手,便要去取那片代表安全离开的玉叶。
身后,通往第三层的入口处,空间传来一阵微弱的波动。
张晋的手顿住了。
铁浮屠内关卡万千,闯塔者各自面临不同的境遇,能在这茫茫塔中,于同一层遇到另一位闯关者,实属难得。
更何况,他在此地枯坐数年,除了墙壁道韵,连个鬼影都没见过。
一股纯粹的好奇心,压过了立刻离开的念头。
他收回手,转过身,目光小心翼翼地投向那泛起涟漪的入口。
能在此地遇上也是一种缘分,看看应该不会怎么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