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八年,云归六岁,正式登基为食客纪元的唯一掌勺。
他每天的流程很固定:起床,从眉心井里钓一碗爹,将爹切成饭粒,撒到全宇宙海,然后坐下等众生吃完,再等众生拉出新爹,新爹下锅,再煮成饭。
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他唯一的娱乐,是守着锅时,听饭粒们聊天。
饭粒云疏们聊的内容很单一:儿子什么时候让我退休?
你退不了,饭粒苏瑶说,你是饭,饭就得被吃。
被吃了,就不是我了。
被吃了,才是你。
饭粒们集体沉默,沉默得像一锅糊了的粥。
第七百三十八年冬至,粥糊了。
真的糊了。云归守着锅,打了个盹,锅底的玄黄叶火太大,将一万个疯爹饭粒,煮成了炭。
炭是黑色的,黑得发亮,亮得能照见云归六岁的脸上,长出了第一根皱纹。
不好了!血月冲进来,怀里十三孩子已经长到了十八岁,一齐喊,饭糊了,爹就焦了,焦了的爹……会怨。
话音刚落,锅里炸出一声。
炸出来一块焦饭粒。
饭粒上刻着云疏七百三十三年的脸,但脸是扭曲的,眉心的并蒂莲变成了一朵风干的菊花。
云归,焦饭粒开口,声音像砂纸磨锅底,你煮糊了我。
我不是故意的……
故意的也好,不故意的也罢,焦饭粒从锅里蹦出来,跳到云归头顶,反正我退休了。
退休?
焦饭粒抖了抖身体,抖出一身炭灰,七百三十三年,我守井,续规,当爹,当娘,当饭。
现在,我不想当了。
我想当……他顿了顿,食客。
云归六岁的脑壳,嗡地一声响。
焦饭粒云疏,要当食客?
食客吃什么?
吃归期。
归期在哪?
在云归眉心的井里。
井里有什么?
有娘。
云归颤巍巍地问,你要吃娘?
焦饭粒的声音带着饿了一万年的贪婪,娘是活的,饭是死的。我想活,不想死。
他话音刚落,全宇宙海所有生灵眉心的饭碗,同时裂了。
裂口里爬出焦黑的饭粒,每一粒都是云疏,每一粒都喊:
我饿了。
想吃娘。
娘在哪?
在井里。
井在哪?
在云归眉心。
云归在哪?
在锅里。
锅在哪?
在……
永恒的归期里。
云归听见这八万六千声自问自答,六岁的身体开始碳化。
从脚开始,往上蔓延,皮肤变成锅巴,骨头变成炭条,血液变成焦油。
他快熟了。
他最后喊了一声。
苏瑶的围裙从锅沿上飞下来,想兜住他,但围裙一沾他的碳化皮肤,就着了火。
火是金色的,焰心是黑洞,烧得无声无息。
第七百三十八年,云归,熟了。
他倒下的瞬间,眉心井井喷。
喷出来的不是爹,不是娘,不是饭,是寂主。
真正的寂主。
不是怨毒,不是执念,是一团纯粹的、没有的、空空荡荡的寂。
寂主从云归的井里爬出来,没脸,没形,就是一片无。
无看了眼锅,锅里的焦饭粒们瞬间消失,消失得比还快。
无又看了眼血月,血月怀里十三孩子瞬间石化,石壳上刻着:
【第七百三十八年,寂主归位,食客退散。】
无最后看了眼苏瑶的围裙。
围裙灭了火,但烧得只剩一条边。边沿上,有苏瑶最后一句:
我想……让云疏,当回人。
无听懂了。
听懂的表现是——它自己跳进锅里,盖上锅盖,然后自燃。
燃起的火焰,是反色的,黑的外焰,金的内芯,芯里煮着有。
有是什么?
有=云疏+苏瑶+血月+云归+十三子+一万个爹+全宇宙海所有生灵。
有=一切的的总和。
有=永恒的归期。
有=锅。
锅=饭。
饭=爹。
爹=娘。
娘=井。
井=寂。
寂=无。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