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寂主崩解后的第十年,宇宙海边缘的无名小镇,回甘茶铺重新开张。
招牌上的字是新题的,墨迹未干,却是云舒亲手所写。他仍是半透明的魂体,但因「母之护」与「子之恕」的滋养,已能短暂触碰实物——比如茶盏,比如苏瑶的腕间血痕,比如云归头顶的软发。
但也只是短暂。每触碰一次,「恕」之壁便厚一分,他与云归之间的「距离」,已从三寸,长到了三寸三分。
十岁的云归踮着脚,趴在柜台边看他煮茶,眉心灰白印记在晨光下像枚小小的茶渍,为什么你每次摸我头,手都穿过去?
云舒笑,将煮沸的水注入茶盏:因为你在长大,爹在。
远走?云归眨眼,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懂的时候。云舒以指为笔,在茶水面写下二字,等你明白,苦尽,甘才来。
云归似懂非懂,却将那两个字,记在了心上。
这十年,苏瑶的伤没好全。
她不能再动用轮回印,每次结印,神魂便如被万蚁啃噬。玄斛说她落下的病根,叫怨念入骨,需以有情之泪为引,每日晨昏擦拭,方能缓解。
于是云舒每日煮茶,第一杯总给她。看她喝下,看她眉间舒展,看她腕间血痕比昨夜又深一分,他便觉得,这魂体之躯的消散之苦,算不得什么。
其实不必日日如此,苏瑶捧着茶,看他半透明的手在壶上摩挲,我早不痛了。
我痛。云舒抬眸,目光落在她腕间,你痛一分,我痛十分。
那就一起痛。她握住他手,十指相扣,血痕贴上三色印,竟发出微光,云舒,我想……再要个孩子。
云舒手一抖,茶盏险些落地。
胡闹。他低声斥,你神魂受不得第二次。
不是胡闹。苏瑶固执地看他,云归太孤单了。他每日看你穿手而过,眼里都是羡慕。
我想给他一个,能抱住的弟弟或妹妹。
云舒沉默良久,终是摇头:不行。
那我便去宇宙海深处,找生命泉苏瑶放下茶盏,你拦不住我。
他拦不住。
他连触碰她都勉强,如何拦?
这十年,月白守着被遗忘领域,守着幼态云烬,守着回甘茶树。
云烬从七八岁的男童,长成了十五岁的少年。他神魂纯净,却空白如纸,连玄斛是谁都忘了,只记得每日清晨,要爬到树上,摘第一片叶,煮第一杯茶。
给谁的?月白问。
给哥哥。少年云烬答,哥哥说,喝了茶,就回家。
可哥哥没回,茶树却开花了。
花是灰白色的,像寂主之泪,却散发着回甘的香气。花蕊中央,包裹着一枚透明的茧,茧里隐约有人影。
是玄斛。
她没死透,她的残魂与云烬的碎片融合,在树心里茧化,等待重生。
师尊要多久?月白抚摸着茧,声音发涩。
十年养魂,十年化蝶。少年云烬答得理所当然,像在说一件最平常的事,哥哥说的。
他说的,便是真的。
这十年,被遗忘领域里,还藏着一样东西。
旧寂主崩解后留下的怨之胎。
那团被封印在第十五块碎片里的怨念,并未安分。它感应到云归体内十六块碎片的融合,感应到有情之印的圆满,竟开始胎动。
它在积蓄力量,等待云归十岁那年,第一次神魂觉醒。
届时,它会破封而出,夺舍云归,以调和者之子的身份,重铸寂主真身。
玄斛在茧中,感应到了胎动的频率,急得神魂震颤,却发不出声。
她只能将警告,化作一片叶,落在月白掌心。
叶上只有一个字:
出征前夜,云舒在摇篮边坐到天亮。
他看着云归的睡颜,眉心印记在夜色里缓缓流转十六道微光。他知道,孩子十岁那年,会有一场大劫。
他感应得到,宇宙海深处,那些被他封印的怨念,正在胎动。
他也感应得到,苏瑶腕间血痕,因他每夜为她擦泪,已深到烙入神魂。
他还感应得到,月白掌心的那片叶,字背后,是师尊十万年来,最深的恐惧。
他终是起身,走到苏瑶床边,俯身吻她额心。
瑶瑶,他轻声道,我可能……护不住你们一辈子。
苏瑶没睁眼,却握住他手,十指相扣:
那就护到,你消散那天。
我陪你一起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