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等胖爷从那宿醉的沉重中彻底清醒过来时,日头已近中天。他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龇牙咧嘴地坐起身,看向一旁气定神闲的无心,不由得哀嚎道:“我说法师,看你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没想到竟是深藏不露的海量!胖爷我这回可真是栽了!”
无心闻言,温和地笑了笑,将一碗温热的、散发着米香的清粥递到他面前:“这不过是得益于我这特殊的体质,算不得真本事。胖爷,先把这碗粥喝了吧,能舒服些。是云彩姑娘刚熬好的。”
胖爷接过碗,触手是恰到好处的温热,他吸了吸鼻子,由衷地赞了一句:“云彩小妹真是蕙质兰心,人美心善!”说罢,也顾不上烫,呼噜呼噜几口便将那碗粥灌了下去,一股暖流下肚,混沌的脑袋似乎清明了不少。
无心安置好胖爷,目光转向一旁坐在竹椅上,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沉默不语的顾念安。他轻轻走过去,挨着顾念安坐下,低声问道:“怎么了念安?从早上起来就感觉你心神不宁,是有什么心事吗?”
顾念安没有立刻回答,他沉吟片刻,转而望向正在收拾碗筷的阿贵,用一种尽量随意的语气问道:“阿贵叔,顺便问一下,旁边那栋竹楼,”他抬手指了指昨晚发现诡异人影的那栋小楼,“是住着什么人吗?”
阿贵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憨厚地笑了笑答道:“哦,那栋啊,是我儿子住里面。那孩子……唉,性格有点孤僻,不太爱见人,加上身体有些残疾,就更少出来了。怎么?是他不小心冲撞到几位客人了?”
顾念安眼神微动,迅速敛去眼底的疑虑,脸上堆起和煦的笑容,连忙摆手:“没有没有,阿贵叔您别多想,我就是早上起来看到,随口一问。”他不再多言,转头对上无心带着询问的目光,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事,然后端起自己那碗已经微凉的粥,慢慢喝了起来。
难道……真的是自己昨夜睡迷糊了,看错了?或者只是阿贵那不愿见人的儿子偶然出现在窗口?
吃过这顿迟来的早午饭,几人依照阿贵之前的指引,动身前往寨子边缘,张启灵曾经落脚的那栋小木楼。沿途依旧是广西特有的秀丽山水,几人说说笑笑,气氛轻松,仿佛真是来此采风的游客。
张启灵沉默地走在最前面,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景物。忽然,他脚步一顿,视线凝固在某个方向,身体瞬间紧绷。
紧跟在他身边的无邪第一个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远处山林掩映下的寻常屋顶。他轻声问道:“怎么了小哥?是看到什么了吗?”
就在这时,一旁的顾念安也注意到了远处天际那一丝不寻常的扭曲,以及隐约升腾起的淡淡黑烟。他脸色骤变,失声惊呼:“不对!那里着火了!看方向……好像就是我们要去的那栋小木楼!”
此言一出,几人俱是心头巨震!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原本静止如磐石的张启灵,已如一支离弦的利箭,猛地朝着起火的方向狂奔而去,速度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残影!
“小哥!”
“快追!”
几人惊骇之下,再也顾不上其他,拔腿便追,心中都被不祥的预感紧紧攫住。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那栋小木楼附近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只见那栋本就有些年头的木质结构房屋,此刻已被熊熊烈焰完全吞噬,赤红的火舌疯狂舔舐着每一寸木料,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滚滚浓烟如同狰狞的恶龙直冲天际。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烤得人皮肤发烫,几乎无法靠近。
这样猛烈的火势,显然已经失控,绝无可能靠他们几人徒手扑灭了。
无邪看着眼前这片火海,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希望,仿佛都随着这冲天大火化为了灰烬。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涌上心头,他双腿一软,颓然地跪倒在地,手指深深抠进身下的泥土里,满心不甘。
顾念安、无心和刚刚赶到的胖爷,也都面色凝重,望着火海,心情沉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击得有些失神,尚未理清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的间隙——
跪在地上的无邪只觉得身边一道劲风掠过!
他下意识抬头,只来得及捕捉到张启灵那道决绝的、悍不畏死的背影,如同一头扑向烈焰的飞蛾,没有丝毫犹豫,瞬间便冲入了那片能吞噬一切的火海之中!
“小哥!!!”
“回来!!”
几人的肝胆几乎在这一刻俱裂!无邪、顾念安、无心、胖爷几乎是本能地就要跟着冲进去,想要将那个不要命的人拉回来。
“不能进去!太危险了!”
“快拦住他们!”
闻讯赶来救火的村民们见状,立刻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死死拦住了状若疯狂的四人,任凭他们如何挣扎嘶吼,也绝不松手。
无邪被几个健壮的村民死死抱住,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那片翻腾的火海,试图从那一片赤红与浓烟中找到那抹熟悉的、清瘦的身影。灼热的气浪炙烤着他的脸庞,眼睛被浓烟熏得刺痛流泪,他却固执地不肯闭上,仿佛只要这样盯着,就能将里面的人平安盼出来。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中煎熬。
突然!
“砰——!”
一声巨响从小楼侧面传来!
只见一扇被烧得变形的窗户连同窗框被猛地从内部撞开,一道浑身冒着白烟、身影踉跄的人影,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艰难地从火海中跌撞而出!
是张启灵!
“快!快泼水!”
旁边的村民反应极快,立刻提起水桶,将清凉的井水朝着他身上泼去,嗤嗤作响,蒸腾起大片白雾。
无邪猛地挣脱开束缚,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只见张启灵浑身沾满了湿漉漉的泥泞,显然是在火场中机智地利用淤泥涂抹身体做了简易防护。但他裸露在外的手背、手臂、脖颈等处,依然被灼烧出大片骇人的红痕和水泡,有些地方的衣物甚至已经和皮肉黏连在一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无邪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想起他刚才那不要命的举动,一股混杂着极致后怕、愤怒与心疼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他想伸手去扶他,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最终,所有情绪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他第一次对张启灵爆出的粗口:
“张启灵!你他妈是不是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