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山的春是被桑香泡软的。
青石板路拐过第七个弯,桑园的绿意就撞进鼻尖——不是那种扎眼的深绿,是浸了晨露的嫩,揉碎了桑叶的清苦,混着远处丝绵坊飘来的甜香,像把整个春天的温柔都熬成了半融的糖。坊门虚掩着,风卷着丝绵的软絮扑出来,落在门槛上,像堆没被踩过的雪。
“阿婆!”扎着羊角辫的小棠从桑园窜进来,手里攥着部手机,镜头晃得像只扑棱的蜂,“您看这床新铺的丝绵,我刚才直播说‘是阿婆用三眠蚕的茧熬的’,弹幕全在问‘三眠蚕长啥样?’”
周阿婆正坐在竹凳上抽丝,银白的丝线从蚕茧里绕出来,慢得像春溪淌过卵石。她穿件藏青布衫,袖口沾着桑汁的淡绿,笑起来时脸上的皱纹里都藏着桑香:“三眠蚕是咱萧山的宝贝,睡三回就吐丝,丝细得能穿进针鼻儿。”她用指尖挑了挑丝线,那丝便顺着指缝滑下去,像缕会发光的云,“你把手机凑近——看这丝的光泽,是蚕宝宝把整个春天的阳光都吐进去了。”
小棠凑过去,手机屏里,丝线在阿婆指尖缠绕成小漩涡,泛着珍珠母贝的柔光:“可粉丝说机器抽丝更快,咱们为啥还守着这慢功夫?”
阿婆放下丝线,摸了摸小棠发顶的碎发——那是今早小棠帮她摘桑叶时蹭的绿:“机器抽的丝像工厂的流水线,少了人气儿。你看这丝,每一根都沾着我手心的汗,沾着蚕宝宝的温度——就像你奶奶以前给你织的红毛衣,机器织的再匀,也不如手织的暖,对吧?”
小棠的鼻子突然酸了。奶奶去世前,攥着她的手织了半件红毛衣,针脚歪歪扭扭,却暖了她整个初中冬天。“阿婆。”她轻声说,“我以前觉得做丝绵麻烦,现在……”她摸了摸竹匾里蓬松的丝绵,“觉得像在攒春天的云。”
阿婆笑了,从抽屉里翻出块旧手帕——帕子边角磨得发亮,绣着两片桑叶:“这是我娘给我的,她以前是丝绵坊的头牌。那时候坊里全是姑娘,一边抽丝一边唱‘桑条无叶土生烟’,唱得蚕宝宝都爬得慢,像在听曲儿。”她把手帕塞进小棠手心,“等你学会了铺丝绵,把这帕子做成丝绵小方巾,给你奶奶烧去——她肯定能闻见桑香,摸见你的手温。”
小棠攥着手帕,指尖碰到绣线里的桑叶纹路:“嗯!我一定学会!”
坊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几个穿月白汉服的大学生背着画夹,举着“桐庐纸伞坊”的名片站在门口,领头的姑娘眼睛亮得像星子:“阿姨!我们是美院的,听说您这儿做丝绵,想跟您学做‘蚕花娘娘’丝绵画!”
阿婆站起来,擦了擦沾着桑汁的手:“欢迎!灶上熬了桑椹膏,先垫垫肚子。”她指着坊中央的丝绵匾,“这丝绵是刚铺的,软得像蚕宝宝的窝,你们想画啥?蚕花娘娘的衣裳要桑叶纹,手里得捧蚕茧——得用丝线绣出光泽。”
带头的林同学蹲下来,摸了摸丝绵:“这丝绵怎么这么软?像能掐出水。”
“因为是手铺的。”阿婆拿起竹筛,往匾里添了层薄丝,“机器铺的丝太匀,没了呼吸感。你看,这层丝要铺得松点,像蚕宝宝爬过的痕迹,画才活。”
小棠凑过去,看林同学用竹片挑着丝绵,铺成蚕花娘娘的裙裾——丝绵在她手里服服帖帖,像听话的孩子。“阿婆。”她小声说,“原来丝绵不只是做被子,还能变成画里的神仙。”
“傻丫头。”阿婆笑着戳她的额头,“丝绵是活的。你想让它做被子的暖,它就是棉絮里的阳光;想让它做画的雅,它就是丝线里的江南;想让它做手帕的亲,它就是贴在脸上的桑香。”
午后的阳光穿过桑园的缝隙,洒在丝绵坊的竹匾上。小棠举着手机,镜头对准阿婆教林同学铺丝绵的手:“家人们,今天带你们看萧山丝绵——它软的不是丝,是人心,是一代又一代萧山人,藏在桑香里、丝线里的,最暖的魂。”
评论区瞬间炸了:“阿婆的手像会变魔术!”“小棠的直播让我想回家学手艺!”“求丝绵被的链接!给奶奶买!”
阿婆望着手机里的弹幕,又看了看身边认真学铺丝绵的林同学和小棠,突然想起师傅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的话:“丝绵的手艺,要像蚕吐丝——慢,却要绵绵不断,才能织出最暖的被。”她摸了摸竹匾里的丝绵,对小棠说:“去把蚕房的热气调大些——咱们多做些薄丝绵,夏天给城里的孩子做凉被,也暖。”
小棠应了一声,跑向蚕房。风卷着桑香和丝绵的软絮吹过来,把“萧山丝绵软”这句话,轻轻裹在每一缕丝线里。蚕房里,蚕宝宝正爬在桑叶上沙沙啃食,像在唱一首关于春天、关于传承的歌。
这时,小棠的手机响了——是奶奶的老姐妹发的语音:“小棠啊,你寄的丝绵被我收到了!暖得像你奶奶在时,盖着她织的毛衣……”语音里带着哭腔,却又带着笑。
小棠把手机举给阿婆看。阿婆擦了擦眼角,笑着说:“走,咱们给奶奶再做床加薄棉的——秋天盖,不潮。”
两人走进丝绵坊,阳光里,丝绵的软絮在风里飘,像朵没化完的雪,像首没唱完的歌,像萧山的春天,永远那么软,那么暖,那么藏着说不完的故事。
坊门口,桑园的绿意更浓了。有穿汉服的姑娘举着丝绵画拍照,有老奶奶拎着丝绵被路过,有小孩追着丝绵絮跑——所有的一切,都浸在桑香里,浸在丝绵的软里,浸在“萧山丝绵软”这句话里,慢慢熬成了春天最甜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