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庄的晨雾裹着新麦的甜香漫过晒谷场时,阿穗正踮着脚往老槐树上系红绳。那绳子是她用染坊剩下的蓝布搓的,末端系着小桃昨夜塞给她的半块糖糕——糖纸上歪歪扭扭画着只蝴蝶,是魔罗走前说的“下次带的妖法染蝴蝶”。
“阿穗姐!”
小桃的声音从树下传来,她举着个竹编的小笼子,里面扑棱着只灰扑扑的蝴蝶:“您看!我今早在这儿捡的,翅膀上的花纹和魔罗叔叔染的‘百蝶图’好像!”
阿穗接过笼子,凑近细看。那蝴蝶的翅膀泛着幽蓝的光,纹路竟和染坊木架上挂着的“青”字布一模一样——正是魔罗前日用妖法染的那匹。她轻轻碰了碰蝴蝶的触须,它竟歪了歪脑袋,往她腕间的红绳上落了落。
“许是魔罗叔叔留下的信儿。”阿穗笑着把笼子挂在老槐枝上,“小桃,去把李逵叔叫来——咱们得给这蝴蝶搭个窝。”
李逵扛着半扇猪肉从巷口晃过来,板斧上还沾着昨夜帮阿梨染布的蓝靛:“叫俺干啥?给蝴蝶搭窝?”他凑近笼子,挠了挠光溜溜的后脑勺,“俺倒是会搭草棚,可这蝴蝶……”
“它翅膀上的蓝,和染坊的布一个色儿。”阿穗指了指木架上的“青”字布,“许是染坊的魂儿化成的。”
李逵的眉毛挑了挑:“染坊的魂儿?咋说?”
“前日染坊被砸时,阿梨姐说‘这布是有魂的,染的是咱陈家庄的日子’。”阿穗摸了摸蝴蝶的翅膀,“魔罗叔叔说,他的火被压了三十年,可这蝴蝶……”她望着笼子里扑棱的蝴蝶,“许是他的火要重燃了。”
远处传来“吱呀”一声。鲁智深扛着禅杖从染坊方向走来,僧袍上还沾着蓝靛渍——他昨夜帮阿梨重新染了二十匹布,说是“给娃们的新衣裳备料”。
“智深大师!”小桃举着蝴蝶笼子跑过去,“您看这只蝴蝶!翅膀会发光!”
鲁智深接过笼子,禅杖尖儿轻轻碰了碰蝴蝶的翅膀。幽蓝的光顺着禅杖往上窜,在他掌心凝成个小光团,像极了当年他在五台山参禅时,佛前长明的酥油灯。
“这光……”鲁智深眯起眼,“像极了当年玄奘法师取经时,沙漠里的长明灯。”
阿穗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前日在破庙,玄女说过的话:“魔罗的火,是被仇恨压灭的;可真正的火,要靠善念重新点燃。”
“大师,您说这蝴蝶……”
“许是魔罗的善念。”鲁智深把笼子还给小桃,“他砸了染坊,却赔了‘百蝶图’;他威胁要烧村子,却记挂着三十年前小丫头的烤红薯。这蝴蝶,是他心里的火要冒头了。”
晨雾渐散。阿穗望着老槐树上的红绳,又看了看笼子里扑棱的蝴蝶,忽然想起昨夜魔罗说的话:“真正的灾,从来不是天上的,是心里的。”
“小桃。”她蹲下来,摸了摸小桃的发顶,“咱们把这蝴蝶放了吧?让它回染坊,给阿梨姐的布添点光。”
小桃歪着脑袋:“放了它会飞走吗?”
“会的。”阿穗笑了笑,“但它会记住陈家庄的光,下次再来时,会带着更亮的火。”
小桃咬了咬嘴唇,最终松开手。蝴蝶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幽蓝的光在晨雾里划出一道弧线,往染坊方向去了。
“阿穗姐!”
村头传来阿梨的喊叫声。她抱着匹刚染好的蓝布,发辫上的野菊坠子被风吹得摇晃:“你猜怎么着?这布晒在院里,半夜自己发光了!像有星星落进布里!”
阿穗和李逵、鲁智深赶过去时,染坊的木架上,二十匹蓝布正泛着幽蓝的光。那光不刺眼,却暖得像晒过太阳的棉被,连晒谷场的老槐树都被映得发亮。
“魔罗叔叔说的妖法染布……”阿梨摸着布上的花纹,“原来不是骗人的。”
鲁智深伸手碰了碰布面,光团顺着指尖窜上他的禅杖,在杖头凝成朵莲花状的蓝焰。“这不是妖法。”他说,“是善念。”
“善念?”李逵挠了挠头,“咋还成光了?”
“当年我在瓦罐寺,有个小沙弥给我送过一碗素面。”鲁智深望着布上的光,“他说‘大师,这面里有阳光’。我吃了那碗面,整整三天,心里都是暖的。”他转头看向阿穗,“这布的光,和小沙弥的面一样——是人心底的热乎劲儿。”
阿穗望着染坊的光,又看了看老槐树上的红绳。她想起昨夜折枝时,老槐树的新芽在月光下闪着水润的光;想起小桃举着糖糕说“魔罗叔叔下次要带蝴蝶”;想起魔罗走前解下红绳,系在她腕间时说的“替我护着这村子”。
原来所有的“火”,都是人心的光。
是阿梨染布时的专注,是李逵劈柴时的热汗,是鲁智深送面时的笑容,是小桃举着糖糕的期待,是魔罗藏在仇恨下的那半块烤红薯的温度。
风卷着蓝布的光吹来。阿穗望着染坊的方向,又看了看老槐树的新芽,忽然笑了。她知道,这世间的“火”从来不会真正熄灭——它只是暂时躲进了人心的褶皱里,等着被某个温暖的手,轻轻拂去尘埃。
而陈家庄的光,正随着蝴蝶的翅膀,随着蓝布的幽蓝,随着老槐树的新芽,一点一点,重燃成更亮的光。
远处传来孩童们的笑声。小桃举着空笼子跑过来,发辫上的红绳晃啊晃:“阿穗姐,魔罗叔叔说,下次来要给我带会发光的糖糕!”
阿穗摸了摸她的头,又看了看染坊的光。她知道,下一个故事,已经在陈家庄的晨雾里,悄悄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