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宫的桂树还在滴血。
阿桃捧着染好的星图站在玉阶上,蓝靛顺着星图的纹路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潭。她望着潭中倒映的月轮——那轮月亮本应清冽如银盘,此刻却蒙着层灰雾,像块被踩脏的玉。
“不对。”她突然皱眉,指尖触到星图边缘,“这星图的纹路……在渗血。”
嫦娥的手按在胸前,玉玦仍在发烫。她望着阿桃手中的星图,发现那些银白的星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拉扯。“是魔罗的残魂。”她轻声道,“他没走。”
悟空的金箍棒突然嗡鸣。他蹲下身,用棒尖挑起片桂花瓣——那花瓣上的血丝竟像活物般蠕动,顺着他的猴毛爬上手臂,在他手背上咬出个血珠。“好个孽障!”他甩了甩胳膊,金箍棒上的嫩芽却突然蔫了下去,叶尖垂着黑血。
“他用了‘蚀星咒’。”阿桃的声音发颤,“我曾在《幽冥志》里看过,魔修若剩残魂,能以生灵精血为引,借星轨重聚。刚才那滩蓝靛……”她猛地抬头,“陈家庄的蓝靛里有阿穗的血!”
嫦娥如遭雷击。她想起昨日阿穗蹦蹦跳跳来送蓝靛,发间别着朵野菊,说“这是今年第一茬,染的布最亮”。此刻广寒宫的风里突然飘来若有若无的槐花香——那是陈家庄的味道,可混着股腥甜,像坏了的蜜。
“他在吸人气。”悟空突然拽住嫦娥的袖子,“你看那月轮!”
月轮的灰雾正往广寒宫聚集,化作无数黑丝,钻进每一道砖缝、每一片桂叶。地宫方向传来尖叫——不是魔罗的嘶吼,是孩童的哭声,是妇人的呜咽,是老人的叹息。阿桃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是人间……他在吸人间的生气!”
“因为他要凑够‘七煞血’。”嫦娥突然想起玉帝当年说的话,“魔罗被镇压前,曾在我耳边说‘七煞血祭,星轨重开’。七煞血是人间至纯至净的七种生气,婴儿的初啼、少年的热血、老者的善念……”她的声音发抖,“他刚才吸了阿穗的血,现在在吸更多。”
悟空的金箍棒突然暴涨,化作千丈金光刺向月轮。黑丝被金光撕开道裂缝,露出里面青面獠牙的魔罗——他的身体只剩半透明,像团被揉皱的墨,可眼睛却亮得瘆人,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尖锐的牙齿:“小和尚,你以为那蓝靛能困住我?三界星图是我的!人间生气是我的!连你这猴头的金箍棒……”他突然伸出手,指甲穿透金光,掐住悟空的手腕,“也是我的!”
“放手!”悟空反手一棒砸向魔罗的面门,却被他化作黑雾躲开。金箍棒砸在桂树上,桂树剧烈摇晃,落了满地血花瓣。阿桃趁机将星图往地上一铺,蓝靛顺着星图涌出,形成道蓝光屏障,暂时挡住了黑丝的侵袭。
“阿桃!”嫦娥抓住她的肩膀,“你快走!回陈家庄,用剩下的蓝靛护住孩子们!”
“我不走!”阿桃咬着牙,“星图是我染的,我要看着它彻底碾碎这孽障!”
魔罗的笑声在广寒宫回荡:“晚了!七煞血已经凑够六种——婴儿的初啼在陈家庄,少年的热血在汴梁,老者的善念在长安……”他的黑雾突然缠住阿桃的手腕,“就差最后一种——殉道者的决绝!”
阿桃疼得皱眉,却没有挣扎。她望着嫦娥,突然笑了:“公主,你记不记得三百年前,你说‘希望是星星,就算灭了,也会有人重新点亮’?”她的指尖抚过星图上的蓝靛,“我现在就是那颗星星。”
“阿桃!”嫦娥的眼泪砸在蓝光屏障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悟空的金箍棒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他脖颈后的金蝉脱壳纹路浮现,那是当年如来赐的“涅盘印”。“老倌儿说过,希望不能灭。”他的声音里带着金属般的轰鸣,“所以——”
他将金箍棒狠狠插入脚下的青石板。金箍棒上的嫩芽瞬间绽放成千朵莲花,每朵莲花都托着一颗星辰。莲花的光混着蓝靛的亮,形成道巨大的光柱,直冲云霄。
“——我来当那盏灯!”
魔罗的黑雾被光柱刺穿,发出凄厉的惨叫。他拼命挣扎,却被莲花缠住,每片花瓣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直打滚。“小和尚,你疯了?!”他尖叫,“你这金箍棒是定海神针,你把它毁了,三界会……”
“会好的。”悟空笑了笑,额角的汗滴落在莲花上,“你看,阿月在,阿桃在,人间还有那么多愿意点亮星星的人。”他的目光扫过广寒宫,扫过陈家庄的方向,扫过所有他曾守护过的地方,“就算我碎了这金箍棒,也会有下一个悟空,下下个悟空,举着新的棒子站出来。”
光柱越来越亮,魔罗的残魂开始消散。他的脸逐渐模糊,最后化作团黑烟,被莲花卷进星图。星图上的蓝靛泛起涟漪,原本扭曲的星轨慢慢归位,月轮也重新变得清冽如银盘。
阿桃瘫坐在地上,望着悟空。他的金箍棒已经碎成齑粉,只剩下半截棒头,上面还沾着他的血。可他的眼睛里没有痛苦,只有释然的笑:“阿月,阿桃,看——”
他指向窗外。
广寒宫的桂树正在抽新芽。那些血花瓣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嫩绿色的新叶,每一片都闪着微光。风里飘来陈家庄的槐花香,混着阿穗的笑声:“小桃!我给你带了槐花蜜!”
阿桃抹了抹眼泪,捡起地上的星图。星图上的蓝靛已经干了,却比之前更亮,每道纹路都像银河落进了人间。她望向嫦娥,望向悟空,突然笑了:“公主,大圣,我们去陈家庄吧。”
“去喝阿穗的槐花蜜。”嫦娥轻轻点头,将玉玦重新系在颈间。
“好。”悟空捡起半截棒头,扛在肩上,“顺便看看那丫头有没有偷藏蜜——上回她给我塞了罐,甜得我舌头都麻了。”
三人的笑声飘出广寒宫,飘向人间。
远处传来唐僧的诵经声,混着猪八戒的吆喝:“卖忘忧醉嘞!加双倍桂花蜜的那种!”
沙僧抱着律典从云端落下,律典的封皮泛着暖光——那是他用凡人的故事写成的,每一页都沾着烟火气。
白骨精站在云端,怀里抱着一摞书简,封皮上写着《新三界志》。她望着广寒宫的方向,嘴角扬起:“原来最厉害的法术,从来不是翻云覆雨。”
而陈家庄的阿穗正踮着脚,往屋檐下挂灯笼。灯笼是她新染的蓝布做的,上面绣着星星和月亮。她听见风里的笑声,抬头望向天际,突然眨了眨眼睛:“小桃姐姐,今晚的月亮……好像更亮了。”
是的,更亮了。
因为有人用金箍棒砸碎了黑暗,有人用蓝靛染亮了星图,有人用槐花蜜甜了人间。
而所有的光,都会在黑暗里相遇。
就像种子会在泥土里发芽,就像星星会在夜里亮起,就像——
希望,永远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