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海眼的浪头卷着半透明的魂晶拍上礁石,碎成幽蓝的星子,落进悟空的靴筒里。他弯腰捡起一枚,指尖触到那凉丝丝的棱角——这哪里是魂?分明是被碾碎的人间烟火,是前日镇里阿婆给小孙子蒸的糖糕,是李逵家乡老槐树下的茶摊,是武松在景阳冈卖的炊饼。
“大圣。”武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戒刀上还滴着血,刀鞘上缠着的红绸被风掀起一角,“前面就是凌霄殿了。”
悟空抬头。三十三重天的云层像被揉皱的棉絮,露出凌霄殿残破的轮廓。曾经鎏金的飞檐断了三截,砸在云阶上,碎成金箔般的残片;殿门上的“统御三界”四个字被熏得发黑,最右边的“界”字只剩半边,像被人狠狠咬掉了半张脸;廊柱上的盘龙雕刻断了尾巴,龙珠滚落在地,被魂晶映得发蓝,倒像是颗被遗落的夜明珠。
“小心。”唐僧突然攥住悟空的衣袖,他的紫金钵里浮着半块魂晶,钵沿还沾着前日替阿梨擦眼泪时蹭的糖渍,“这里有怨气。”
话音未落,殿门里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像极了梁山好汉们磨刀霍霍的动静。一百个天兵从阴影里走出来,他们的甲胄上还沾着前日突袭梁山时蹭的泥,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里面的粗布——那是被强征入伍的山民穿的衣裳。为首的将领掀开面甲,露出半张被刀疤扯歪的脸——是巨灵神,他的左脸还留着悟空一棒的伤疤,右脸却肿得老高,是被李逵斧头劈的。
“反贼!”巨灵神的声音像破锣,震得云阶上的魂晶簌簌乱颤,“玉帝陛下说了,只要你们放下兵器,饶你们全尸!”
“全尸?”李逵的双板斧“当啷”插在地上,斧刃上挂着半片仙娥的裙角,那裙角上绣着的“广寒宫”三字被烧得只剩半截,“老子昨儿砍了三个天兵,他们的尸首都被野狗叼走了,哪来的全尸?”他蹲下来,用斧柄拨弄脚边的魂晶,“你看这玩意儿,是不是阿婆给小孙子蒸的糖糕变的?”
“放肆!”巨灵神举起混天绫,绫上的金线突然活了,像条金蛇直取李逵咽喉。
“铛!”
武松的戒刀架住混天绫,刀身上的血槽凝着半块天兵的指甲——那指甲上还刻着“王二狗”的小名,是用烧红的铁签子烙上去的。“兄弟。”武松轻声说,“这刀,该回家了。”
巨灵神的混天绫突然暴涨,缠住了武松的手腕。李逵的斧头已经劈了过去,却被巨灵神用混天绫卷住,甩在廊柱上。柱子上的盘龙雕刻被砸得粉碎,龙珠骨碌碌滚到悟空脚边。悟空弯腰捡起龙珠,珠子里映出凌霄殿深处的影子——玉帝坐在龙椅上,手里攥着半块玉玺,龙椅下堆着成箱的金银,还有个被铁链锁着的小女孩,正是前日在镇里见过的阿梨。她的小辫散了,发绳上沾着草屑,正攥着块碎瓷片,往铁链上划。
“阿梨!”悟空大喝一声,金箍棒化作金光直刺巨灵神面门。巨灵神慌忙用混天绫去挡,却被金箍棒劈成两半。混天绫“嘶”地断成两截,落在地上像条死蛇,金线上还沾着半块没吃完的糖糕——是阿梨方才塞给巨灵神的,被他随手揣进了怀里。
“阿梨!”武松趁机冲过去,戒刀挑断铁链。小女孩扑进他怀里,哭着喊“叔叔”,发绳上的草屑蹭得武松下巴发痒。武松摸了摸她的头,把戒刀往地上一插,从怀里掏出块炊饼——是前日在景阳冈集市上买的,还揣在怀里焐着热乎气。“吃么?”他撕下半块,塞进阿梨嘴里。
“大圣!”唐僧的声音从殿后传来,“玉帝要跑了!”
悟空抬头,只见玉帝抱着半块玉玺,从殿后的密道钻出来。他的龙袍被撕成碎片,冠冕上的明珠全掉了,脸上还沾着前日被悟空棒尖划中的伤疤,活像只被拔了毛的老凤凰。他怀里还揣着个锦盒,盒盖上绣着“镇海秘籍”四个字——正是前日账册里写的“玄龟食魂诀”。
“反贼!”玉帝的声音发抖,像漏了气的风箱,“你们毁了天庭,三界要乱!”
“乱?”悟空的棒尖挑起片魂晶,“三界乱了又怎样?你们这些神仙,不就是靠着乱糟糟的规矩活着?”他指了指脚边的魂晶,“你闻闻这味儿,是阿婆的糖糕,是李逵的炊饼,是武松的酒。你们把这些揉碎了,堆成金銮殿,就能当神仙了?”
玉帝突然笑了,他举起锦盒,盒面上映出一片血光——是北溟海眼的玄龟被惊动了。黑浪从云缝里涌出来,卷着魂晶拍在殿墙上,发出闷雷似的响声。
“你们以为赢了?”玉帝的声音里带着癫狂,“玄龟吞了十万魂,今日就要现世!到时候,三界都要被它吞了!”
“住口!”悟空的金箍棒砸在锦盒上,盒面裂开道缝,“你才是害了玄龟的凶手!”
玉帝转身往密道跑,悟空追上去。武松抱着阿梨跟上,李逵的双板斧劈碎殿门,宋江举着破妄剑殿后。
凌霄殿的内室里,玉帝的龙椅下堆着成箱的金银,还有本染血的账册。悟空翻开账册,最后一页写着:“玄龟食魂,千年镇海;魂尽龟死,海眼崩塌。”墨迹还没干透,像是刚写下的。
“原来如此。”唐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紫金钵里浮着半块魂晶,“玉帝用十万凡人的魂养玄龟,就是为了镇海眼。可他不知道,玄龟吞了这么多魂,早就疯了。”他摸了摸阿梨的发顶,“就像被抽干了水的河,表面平静,底下全是漩涡。”
“疯了?”李逵的斧头劈翻个箱子,金银滚了一地,“那更该宰了他!”他蹲下来,捡起块碎银,擦了擦递给阿梨,“小丫头,拿着买糖吃。”
“大圣!”武松突然喊,“你看!”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北溟海眼的黑浪里浮出半截玄龟的背甲。那背甲足有半座山那么大,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嵌着颗魂晶,幽蓝的光从孔洞里透出来,把整片海都照成了诡异的青色。玄龟的脑袋从浪里探出来,两只眼睛像两盏血灯笼,正死死盯着凌霄殿的方向。
“走!”悟空扛起金箍棒,“去北溟海眼,堵他的后路!”
反天联军的兄弟们跟在后面,脚步声震得残砖乱颤。他们经过内室时,鲁智深突然停住,伸手接住从梁上掉下来的半块琉璃瓦。瓦上还沾着金漆,他用袖子擦了擦,递给身后的小沙弥:“拿回去,给咱们梁山的孩子们当瓦片。”
小沙弥接过瓦片,眼睛亮得像星星:“大师,咱们梁山,也要盖这样的殿吗?”
“盖。”鲁智深笑了,他的禅杖上还挂着半片仙娥的裙角,“盖座比天庭还高的殿,里面供的不是神仙,是咱们凡人自己。”
风卷着黑浪和魂晶吹来。悟空望着兄弟们的背影,突然想起五百年前被压五行山时,小猴子们给他送野桃时说的话:“大圣,等你赢了,能不能让我们也过几天好日子?”
“会的。”他轻声说。
而在北溟海眼的深处,玄龟的瞳孔突然收缩成两道血线。它感应到了——那根断了又修好的金箍棒,正带着漫山遍野的希望,朝它的心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