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挂在青瓦顶上,像块碎了的玉。
武松立在紫石街的断墙前,七星宝刀插在脚边,刀身上的七颗星辰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他望着墙根下一团模糊的白影——那是团飘着的素色裙裾,裙角沾着暗红的血渍,在月光下像朵开败的芍药。
“谁?”他按住刀柄,声音发沉。
白影缓缓转过脸。
那是张熟悉的脸,眉如远黛,眼似秋波,却比记忆中更苍白,眼尾还凝着颗未干的泪。她的鬓边斜插着支“并蒂莲”银簪,簪头刻着“金莲”二字——正是潘金莲。
“武……武二哥?”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你……还记得我?”
武松的手一抖,宝刀“当啷”落地。他望着眼前的魂魄,喉结动了动:“潘……潘六姐?”
潘金莲笑了,笑容里带着苦涩:“你记起来了。那年你救我时,我穿的也是这样的素裙,在王婆茶坊的后巷里,缩成一团发抖。”
武松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自己喝得半醉,撞见王婆把潘金莲锁在茶坊后巷,嘴里塞着破布。他抄起酒坛砸开门,潘金莲扑进他怀里,浑身发抖,说“武二哥,救我”。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张大户的妾,被张大户强卖给武大郎,又被西门庆勾搭上,最后被武大郎捉奸,惨死在狮子楼。
“你……”武松的声音发颤,“你不是……死了?”
“死了。”潘金莲的魂魄飘近,指尖轻轻碰了碰武松的手背,“被武大郎的拳头打死,被西门庆的刀捅死,被张大户的鸦片熏死……”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可他们都说我活该,说我淫荡,说我该死。可武二哥,你知道吗?我从没想过要争什么,我只是……”
她突然拽住武松的衣袖,魂体变得透明:“我只是想活着。我想和武大郎好好过日子,想给你缝件新衣裳,想在除夕夜和你一起吃饺子……可他们不容我。张大户说‘妾就是妾,生来给人玩的’,西门庆说‘女人就是件玩物’,连武大郎都骂我‘贱’……”
武松的眼眶红了。他想起潘金莲死的那晚,自己抱着她的尸体坐在雨里,她的身子渐渐冷了,可手里还攥着半块他买的糖糕。
“六姐。”他轻声道,“你受苦了。”
“不止我。”潘金莲的魂魄飘向街角的王婆茶坊,那里的招牌已经被风雨剥蚀,只剩半块“王”字。“王婆也被张大户杀了,说是‘多管闲事’。还有郓哥,他被西门庆打断了腿,现在在街头讨饭。还有……”她的声音突然哽咽,“还有武大郎,他被人下了毒,说是我给的砒霜,可那砒霜是张大户塞给我的……”
“住口!”武松大喝一声,宝刀出鞘,“谁要污蔑六姐?”
“我没污蔑。”潘金莲的魂体晃了晃,“张大户的魂在天上,他说他后悔了。他说他不该贪我的美色,不该杀武大郎,不该……”她突然抬头,望着天空,“他说天庭的‘轮回司’收了他的贿赂,说只要他杀了我和武大郎,就能投个好胎。可他现在在畜生道,每日被人骑,被人打……”
“轮回司?”武松皱眉,“是天庭的?”
“是。”潘金莲的魂魄飘到武松肩头,“武二哥,你可知我为何不肯喝孟婆汤?我听说梁山有个‘反天联盟’,专门和天庭作对。我想……我想让你帮我,把这冤屈说给天下人听。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不想让那些害我的人逍遥法外……”
“六姐。”武松握住她的手,魂体的温度像块冰,“我答应你。明日我便去凌霄殿,砍了张大户的狗头,砸了轮回司的大门!”
“武二哥……”潘金莲的魂体泛起金光,“你可知,我……我其实……”
她的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咻”的一声破空声。一道黑芒直取潘金莲的魂体,是支“勾魂箭”,箭头上刻着“天庭”的金纹。
“小心!”武松推开潘金莲,宝刀横在胸前。勾魂箭撞在刀身上,迸出刺目的火花,箭头却没断,反而更凶地扎过来。
“是天庭的人!”潘金莲的魂体变得虚幻,“他们怕我说出真相,派了‘阴差’来抓我!”
“阴差?”武松大喝一声,“哪里来的?”
“是‘黑白无常’。”潘金莲指着远处,“那个穿黑衣服的,是范无救;白衣服的,是谢必安。他们是天庭的走狗,专门勾魂!”
话音未落,两个身影从巷口闪出来。黑无常范无救手持哭丧棒,棒头上缠着九道黑雾;白无常谢必安拿着引魂幡,幡上画着“往生”二字。
“潘金莲,你阳寿已尽,还不跟我等走?”范无救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琉璃。
“走?”潘金莲的魂体飘到武松身后,“我还没讨回公道,没让害我的人受罚,凭什么跟你走?”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谢必安挥动引魂幡,幡上的红光化作锁链,缠向潘金莲的脚踝。
“武二哥!”潘金莲大喊,“用你的刀,砍断这锁链!”
武松挥刀斩向锁链,刀锋与红光相撞,迸出漫天火星。锁链被砍断,谢必安踉跄后退。范无救趁机举起哭丧棒,朝着潘金莲的头顶砸来:“反了!敢反抗天庭!”
“休想!”武松抡起宝刀,与哭丧棒相击。刀棍相碰的声音震得巷子里的青石板都晃了晃,范无救的哭丧棒上裂开道细缝。
“武二哥,你打不过他们的。”潘金莲的魂体开始虚化,“他们是天庭的阴差,你……”
“住口!”武松咬着牙,“今日我若打不过,便和他们同归于尽!”
他的宝刀突然泛起金光,刀身上的七颗星辰亮得刺眼。那是他在梁山时,公孙胜用“七星伏魔阵”为他加持的。
“七星伏魔!”武松大喝一声,宝刀化作流光,直劈范无救的面门。
范无救慌忙举棒抵挡,却被刀锋划破了胳膊。他的哭丧棒“咔嚓”一声断裂,黑雾从裂缝里散出,露出里面的白骨——原来这哭丧棒是用百万阴魂的骨头做的。
“啊!”范无救惨叫一声,捂着胳膊后退。
谢必安见势不妙,举起引魂幡:“潘金莲,你今日必死!”
“不!”潘金莲的魂体突然暴涨,化作团白光,挡在武松面前,“武二哥,你快走!我来挡着他们!”
“六姐!”武松想拉她,却只抓到一把空气。
白光与引魂幡相撞,爆出刺目的光。谢必安被震得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口吐鲜血。范无救见状,连滚带爬地跑了。
巷子里只剩下武松和潘金莲的魂体。潘金莲的身体已经透明得几乎看不见,声音像蚊子叫:“武二哥,谢谢你……”
“六姐,你……”
“我该走了。”潘金莲笑了笑,“孟婆汤我已经喝了,可我……我不想喝。我想等你,等你杀了张大户,杀了西门庆,杀了所有害我的人……”
她的魂体渐渐消散,最后看了武松一眼:“武二哥,记住,我没活该。我没……”
“六姐!”武松大喊,可回应他的只有夜风。
他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素色裙角,上面还沾着半块糖糕的碎屑——那是他当年买给她的。
“潘六姐。”他轻声道,“我答应你。明日我便去凌霄殿,砍了张大户的狗头,砸了轮回司的大门。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冤枉的。”
夜风卷着残叶吹来,吹得断墙上的血渍沙沙作响。武松望着天空,那里飘着片乌云,像极了天庭的“阴差”的衣袍。
他突然想起潘金莲临死前说的话:“我不想活得不明不白。”
“六姐。”他站起身,宝刀在掌心转了个圈,“你不会白死的。”
远处,紫石街的尽头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武松望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摸了摸怀里的素色裙角,突然仰天大笑:“痛快!”
他不知道,今日这一遇,不仅让潘金莲的冤屈有了昭雪的希望,更让梁山的“反天联盟”多了个有力的证人。
而在天庭的轮回司里,张大户正跪在地上,浑身发抖。他的面前摆着碗孟婆汤,汤里浮着片素色的裙角。
“大人。”判官的声音像刮骨钢刀,“潘金莲的魂不肯喝汤,说要找梁山的武松讨公道。您看……”
张大户的额头渗出汗珠:“我……我再去求求玉帝,求他……”
“求?”判官冷笑,“玉帝说了,轮回司的事,他不管。潘金莲的魂,要么喝汤转世,要么被阴差抓回,没有第三条路。”
张大户瘫坐在地上,望着碗里的裙角,突然嚎啕大哭:“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啊……”
可他的哭声,被轮回司的风声卷走了,没人听见。
山风卷着紫石街的血渍吹向远方,吹得断墙上的“王婆茶坊”招牌猎猎作响。旗角的素色裙角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却终究遮不住那四个字——
那是潘金莲用命写的,是武松用刀刻的,是三界用血燃的。
而远方,天庭的凌霄殿里,玉帝手中的茶盏突然碎裂。他望着窗外的乌云,脸色惨白如纸:“潘金莲……这贱人,竟不肯喝孟婆汤?”
判官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陛下,她的魂被梁山的武松护着,小的们……小的们拦不住。”
“武松?”玉帝猛地站起,龙案上的玉圭“当啷”落地,“他怎会护着这贱人?”
判官不敢抬头:“奴才不知……只听见那武松说……”
“说什么?”
“说……”判官咽了咽口水,“说潘金莲没活该,要替她讨公道。”
玉帝的手开始发抖。他想起潘金莲死的那晚,自己在轮回司批了“淫荡该死”的判词,却不想今日竟被个草寇护着。如今梁山势力日盛,连轮回司的阴差都制不住……
“传朕旨意。”玉帝的声音发颤,“命托塔李天王率十万天兵,即刻下界,踏平梁山!另外……”他顿了顿,“把张大户的魂给我抓来,我要亲自审他!”
“陛下三思!”太白金星跪下来,“梁山有公孙胜的九宫困仙阵,有武松、鲁智深等猛将,十万天兵未必能胜!”
“不试怎知?”玉帝冷笑,“朕就不信,这梁山,能翻了天!”
窗外,乌云渐渐散去,露出半轮残月。武松望着月亮,摸了摸怀里的素色裙角,突然想起潘金莲说的“我想和你一起吃饺子”。
“六姐。”他轻声道,“等俺老武杀了玉帝,砍了轮回司,便给你买十斤糖糕,煮一锅饺子。你要是不吃,俺老武便……”
他的声音哽住了。
山风卷着残叶吹来,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而他不知道,潘金莲的魂虽然散了,却在他的刀上留下了道印记——那道印记,会在日后与天庭的大战中,化作最锋利的剑,刺穿玉帝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