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外门忽起暴雨。鹿云兮的丹房屋顶年久失修,雨线顺着瓦缝砸在青木鼎旁,溅起冰凉的水花。她正炼到要使出凝丹诀,神识绷如满弓,被寒气一激,指尖猛地一颤——
鼎内药力瞬间反噬,幽蓝光焰顺着她经脉倒卷,直侵识海。她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觉天地旋转,仰面倒下。
昏沉中,唯一清晰的,是雨声与丹炉的嗡鸣。
再睁眼,她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霓虹闪烁,LEd屏循环播放“初云宗招生”广告,可行人面孔模糊,声音被拉长成诡异的嗡鸣。
她低头——牛仔裤、运动鞋、帆布包上挂着迷你丹炉挂件。这是她的现代身份,她“穿书”前的自己。
“谢颀?云澈?”她喊。
人群自动分开,两道剪影逆着光走来——一个白衣云纹,一个青衫狐影,却在与她擦肩而过时,同时停步,同时回眸,同时陌生:
“小姐,你认错人了。”
他们眼底没有雪剑峰的霜,也没有狐尾的暖,只有看路人的疏离。
鹿云兮仓皇伸手,抓住谢颀袖口——布料在指尖碎成雪粒;她转身扑向云澈,少年化作青烟消散。
霓虹熄灭,城市崩塌,脚下地面裂出漆黑缝隙,将她整个人吞没。
坠落中,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喊声——
“我不是婉儿!我是鹿云兮——”
“……云兮。”
冷泉般的嗓音,穿透噩梦,落在耳畔。
鹿云兮艰难地睁眼,视线里先是一片模糊的雪色,随后渐渐聚焦——谢颀坐在榻边,玄袍外随意披了件白狐裘,墨发垂落,指尖托着一只青瓷药盏。
药汁苦甘的气息钻入鼻腔,她下意识扭头,却被男人轻轻扳回下颌。
“别动。”他低声道,舀起半匙药汤,递到她唇边,“张嘴。”
鹿云兮怔怔地含住药匙,苦涩在舌尖炸开,却暖得她眼眶发酸。她注意到男人称呼的变化——不是“你”,是“云兮”。
第一次,从她签下契约至今,他叫她本名。
药盏见底,谢颀才收回手,抬眸望向床尾——那里,一道青影半跪半坐,正偷偷伸手,想握住鹿云兮垂落的指尖。
云澈见被发现,耳根瞬间通红,却倔强地不肯缩回,指尖固执地挤进她掌心,与她十指相扣。
谢颀眯了眯眼,终究没出声斥责,只将空盏搁回案几,起身拉开窗棂。山风卷着夜雨灌入,吹散殿内浓郁的药香,也吹得他广袖猎猎作响。
男人背对床榻,声音散在风里:“一炷香后,她若再发热,便来叫我。”
这是对外头侍童的吩咐,却更像某种妥协——默许了云澈的停留。
风灯摇晃,殿影斑驳。鹿云兮体温再度攀升,神智介于昏沉与清醒之间。她感觉到两只手——
左手,被云澈包在掌心,少年指腹带着练剑留下的薄茧,一遍遍轻擦她指节,像安抚炸毛的小兽;
右手,被谢颀微凉的指尖扣住脉门,一缕极细的水属性灵力探入,替她梳理紊乱的气血。
两道截然不同的温度,同时包裹着她。
她听见自己含糊的梦呓——
“……我不是替身……”
“……我想被看见……”
云澈俯身,额头抵住她手背,声音低哑却温柔:“你早就被看见了,从第一天起。”
谢颀未语,只收紧指尖,灵力输出更稳——像无声的回应。
天将破晓,雨歇云散。鹿云兮体温稍退,缓缓睁眼——
左手,云澈趴在床沿睡着,狐尾不知何时冒出,毛绒绒地缠在她腕上,尾尖偶尔轻颤;
右手,谢颀坐在榻边,以手支颐,闭目养神,指节仍扣着她脉搏,不曾松开。
晨光透过窗棂,将三人影子拉得很长,像三条交汇的河。
鹿云兮眨了眨眼,一滴泪滚落,悄无声息地浸进枕芯。
她在心里轻声oS——
“我不想选。”
“我想成为,能被你们真正看见的我。”
谢颀最先醒来。他垂眸,看见少女正静静望着他,眸底有水光,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澄明。
男人微怔,指腹下意识摩挲她腕侧,声音低哑:“还难受么?”
鹿云兮摇头,轻声道:“师叔祖,我做了个梦……梦里,你们都不认识我。”
谢颀眸色一暗,像被针扎,却偏又无法反驳。他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声音放得很轻:“梦是反的。”
——反的,却也是真的。
他终究没再说什么,只起身,广袖拂过床沿,带走一夜药香。
谢颀走后,云澈才醒,狐尾“嗖”地缩回,耳根通红地解释:“尾巴……它自己出来的。”
鹿云兮笑,伸手捏了捏他耳垂:“我知道。”
少年被捏得脸红,却舍不得躲,只从怀里摸出那朵雕工拙劣的兮草木簪,重新别在她发间,声音低而认真:
“这是我学着雕的,你戴着它,好不好?”
鹿云兮望着他,眸光柔软:“好。”
高烧退后,鹿云兮在雪剑峰又留了大半日。
谢颀再未提“额外值守”,却默许她自由出入藏经阁二层;云澈则把狐尾藏得严严实实,却藏不住眼底的雀跃。
第二日,鹿云兮赶在傍晚前回到了丹霞峰的小院中。
炭火重燃,青木鼎嗡鸣,火符舔着青木鼎,发出“噼啪”轻响。
鹿云兮伏案改方,额前碎发被热汗黏住。云澈拎了食盒溜进来,把一碗桂花酒酿悄悄放在她手边,自己蹲在炉前,用铜夹拨火。
“火太旺,丹纹会焦。”他小声嘟囔,指尖凝起一点狐火,幽蓝如月,轻轻压进鼎壁。温度瞬间乖顺,像被驯服的兽。
鹿云兮侧头看他:少年睫毛被热浪吹得微颤,却固执地守着一寸火候。她心头一软,用竹签蘸了酒酿,递到他唇边:“尝尝,甜的。”
云澈就她的手低头抿了一口,舌尖不小心碰到竹签,耳尖瞬间红透。两人都没说话,只听见丹液在鼎里轻轻翻滚,像隐秘的心跳。
丹成开炉,三粒淡青丹丸滚出,表面浮着一朵极细的“兮草”云纹。鹿云兮捏起一粒,在云澈眼前晃了晃:“冠名权给你——叫‘澈兮丹’好不好?”
少年把脸埋进臂弯,声音闷得发软:“……好,但下次别拿我名字开玩笑。”他悄悄抬眼,透过臂弯的缝隙看她,眼底盛着亮晶晶的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