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阳的声音像是淬了冰,又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透过电波砸在苏鹏耳膜上:“星城国际那边的对接人突然变卦,支支吾吾,说之前谈好的条件需要重新评估,签约无限期推迟!我托关系打听了一圈,是钱伟!他妈的不知道许了什么天大的好处,直接找到了星城国际的副总,绕开了招商部,现在那边内部意见不统一,我们的项目悬了!”
星汇天地旗舰店,不仅仅是“寒初”迈向高端、打造品牌标杆的战略一步,更是凝聚了团队在风雨飘摇中所有信念的火种。选址、设计、乃至未来融入浪寒初艺术理念的构想,所有前期工作都已投入巨大,一旦被釜底抽薪,损失的不仅是金钱和时间,更是难以估量的士气。
苏鹏感觉刚刚有所舒缓的胃部又开始隐隐抽搐,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冷的厉色。
“知道了。”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对方只是说重新评估,没有直接拒绝,就还有转圜的余地。把你打听到的所有信息,对方副总的背景、钱伟可能开出的条件、星城国际内部目前的派系分歧,尽快整理成简报发给我。另外,稳住我们自己的团队,消息暂时控制在核心层,不要自乱阵脚。”
挂了电话,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霓虹闪烁,映在苏鹏脸上,明暗不定。
浪寒初站在他身后,清晰地感受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紧绷的、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般的危险气息。她没有立刻出声安慰,只是静静地走过去,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边。
苏鹏接过水杯,指尖冰凉。他仰头将水一口饮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翻涌的燥火。
“是……星汇天地那边?”浪寒初轻声问,其实心中已有答案。
“嗯。”苏鹏放下水杯,转身看向她,试图扯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钱伟的手段,总是能‘别出心裁’。”
他的目光落在浪寒初带着担忧的脸上,那股想要独自扛下所有的惯性思维再次抬头,但很快,被她之前那句“试着相信我一点”压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选择坦诚:“情况有点麻烦,钱伟绕开了常规流程,直接搞定了对方的高层。这个项目,可能会延迟,甚至……流产。”
“流产?”浪寒初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眉头微蹙。她虽然不直接参与“寒初”的具体运营,但星汇天地项目对她而言,同样意义非凡。那里不仅是苏鹏商业蓝图上的关键落子,也承载着她对未来“艺术+茶饮”空间融合的期待。更重要的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项目对此刻的苏鹏,对整个“寒初”团队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简单的一个店,那是一面旗帜。
“不能让它流产。”浪寒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向苏鹏,“需要我做什么?”
苏鹏微微一怔。他预想过她的担忧,她的安慰,却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询问,她能做什么。这种被纳入战壕,并肩面对的感觉,陌生却又无比踏实。
“暂时还不用。”他摇了摇头,理智回笼,大脑开始高速运转,“我先要弄清楚钱伟到底给出了什么我们给不了的条件,以及星城国际内部,除了那位副总,还有谁是可以争取的。这不是靠冲动就能解决的问题。”
他拿起手机,迅速拨通了周芳的电话,言简意赅地将情况说明,然后下达指令:“启动应急预案‘基石’,优先级提到最高。你立刻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媒体和行业协会资源,不动声色地给星城国际施加舆论压力,强调‘寒初’作为本土优秀创新品牌与高端商业体合作的双赢前景。同时,想办法接触星城国际董事会里有话语权且可能对钱伟作风不满的成员。”
挂了给周芳的电话,他又打给了王晓慧:“晓慧,重新核算我们能动用的所有资金,包括那笔紧急预备金。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星汇天地项目真的黄了,我们需要立刻启动b方案,寻找替代选址,同时,计算一下项目延迟或失败对后续融资和供应商信心的具体影响,我要看到最精确的数据模型。”
他的指令一条接一条,清晰、冷静,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暴怒只是幻觉。浪寒初站在一旁,看着他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侧脸线条冷硬,眼神专注而锐利。这一刻的他,不再是病床上虚弱的需要她照顾的男人,而是那个在商场上白手起家、从不轻易认输的苏鹏。
她悄然退开,去厨房重新热了药,然后坐在客厅的角落,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与星城国际相关的所有公开信息,尤其是其企业文化、近期的战略动向以及董事会成员的背景资料。她知道自己可能在商业运作上帮不了太多,但她有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局面,去寻找那些可能被忽略的细节。
**---**
接下来的两天,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压。
苏鹏在家里的临时办公室几乎变成了前线指挥部。电话会议一个接一个,周芳、赵阳、王晓慧轮流汇报进展,坏消息多于好消息。
周芳那边反馈,星城国际内部态度暧昧,那位被钱伟搞定的副总态度强硬,而其他管理层似乎不愿得罪人,选择了观望。媒体和行业协会的施压效果甚微,对方似乎铁了心。
王晓慧的财务模型显示,星汇天地项目的停滞,不仅打乱了原有的资金计划,更严重的是,如果消息泄露,很可能引发供应商的恐慌性挤兑和已签约店长的动摇,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旦形成,后果不堪设想。
赵阳则带着团队疯狂地寻找替代选址,但符合“城市灯塔”定位的顶级商圈核心位置本就稀缺,短时间内很难找到能与星汇天地媲美的选择,而且时间成本他们也耗不起。
“鹏哥,钱伟这次是下了血本了。”赵阳在电话里声音沙哑,“我打听到,他承诺的不仅仅是更高的租金和分成,可能还涉及一些……资源互换,甚至是宏远集团未来在星城其他项目上的合作意向。我们给不了这个。”
苏鹏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如蝼蚁般穿梭的车流,沉默着。阳光照在他脸上,却驱不散眉宇间的阴霾。绝对的资本和资源优势面前,很多技巧都显得苍白无力。钱伟这是阳谋,用他宏远集团的体量,硬生生要碾碎“寒初”向上突破的路径。
浪寒初将一杯参茶轻轻放在他手边的桌上。
苏鹏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问:“如果你是我,现在会怎么做?”
浪寒初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自己。她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窗外,思考了片刻,缓缓开口:“我可能……会想,除了星城国际,哪里还是必须要去的地方?或者,除了硬件上的‘顶级商圈’,‘城市灯塔’真正想要照亮的是什么?”
她的话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鹏心间漾开一圈涟漪。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她。
浪寒初被他看得有些不安:“我只是随便说说,不懂你们商业上的事……”
“不,”苏鹏打断她,眼中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你继续说。”
“我在想‘初见’。”浪寒初斟酌着词句,“它不在最繁华的地段,甚至有点偏。但来的客人,很多是真的喜欢那里的氛围,是为了那份‘安静’和‘独特’而来的。星汇天地固然好,人流如织,但那里的人群,就一定是‘寒初’未来最想吸引的人吗?或者说,‘灯塔’是否一定要建在最高、最显眼,但也竞争最激烈、最容易迷失自我的地方?”
她顿了顿,看向苏鹏:“我记得你之前提过,陈玥总投资时,看中的不只是‘寒初’的扩张速度,还有它的‘独特性’和‘情感内核’。如果星汇天地这条路被堵死,我们是否可以用一种更……更极致的方式,去放大这种独特性和内核?让‘灯塔’本身,就成为独一无二的风景,哪怕它最初不在传统的顶峰之上?”
苏鹏静静地听着,心中的迷雾仿佛被撕开了一道缝隙。他一直在思考如何突破钱伟的封锁,如何保住星汇天地这个点,却差点忘了思考战略的本质——品牌的核心价值与目标。
他一把抓过桌上的平板电脑,快速调出城市地图,手指在上面滑动、放大,目光锁定在几个区域。
“芳姐,”他拨通周芳的电话,语速快而清晰,“暂时放缓对星城国际的施压,集中精力做两件事:第一,详细调研文创园区、高端社区商业综合体,以及拥有独特历史建筑资源的区域,我要这些地方最详细的位置、客流分析、物业条件和合作模式报告;第二,重新定位‘城市灯塔’,它的核心不是‘最高’,而是‘最亮’,亮在品牌理念、空间体验和情感连接上。把我们之前关于融合艺术空间的构想,再深化,做得更大胆、更超前!”
周芳在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明白!苏总,你是想……换个赛道?”
“不是换个赛道,是回到我们最初的赛道上来。”苏鹏的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弧度,“钱伟想用资本把我们拖入他的主场绞杀,我们偏不。我们要把他拉进我们的主场——那个他永远无法复制和用钱堆砌出来的,‘寒初’的世界。”
挂了电话,苏鹏感觉胸腔中那股憋闷了许久的浊气终于吐了出来。他看向浪寒初,眼神灼热,带着一种重新被点燃的斗志和欣赏。
“你提醒了我。”他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差点就被钱伟带偏了节奏。”
浪寒初被他看得脸颊微热,垂下眼睑:“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那么累。”
“累是免不了的。”苏鹏走近一步,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凉,被他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但至少现在,我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累了。”
就在这时,苏鹏的手机再次响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皱了皱眉,还是接了起来。
“请问是苏鹏,苏总吗?”一个客气而沉稳的男声传来。
“我是,您哪位?”
“苏总您好,冒昧打扰。我是星城国际董事长助理,李明。我们董事长看到了近期一些关于贵品牌‘寒初’的报道,尤其是其独特的社区店模式和品牌文化构建方面,很感兴趣。不知苏总近期是否方便,董事长希望能邀您见面一叙。”
苏鹏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他抬眼,与同样听到电话内容、面露惊愕的浪寒初对视一眼。
峰回路转?还是钱伟布下的另一个陷阱?
苏鹏深吸一口气,语气恢复了商场的从容与冷静:“非常感谢董事长的厚爱。不知董事长希望聊哪方面的话题?我也好提前准备。”
李明的声音带着笑意:“董事长对‘寒初’品牌背后的故事,尤其是其与本土艺术文化的结合点,颇感兴趣。他个人,是一位艺术收藏爱好者。”
苏鹏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身旁的浪寒初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