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明的指尖在赤焰中微微发颤。
他原以为此刻该是狂喜——毕竟这是秦般若消散后，他第一次在现实里看清她的轮廓：月白色的裙角沾着晨露，腕间红绳缺玉处结着新打的结，眼尾的泪痣在晨曦里泛着淡粉，像片被揉碎的桃花。
可当她越走越近，他却突然注意到她脚边没有影子。
“般若。”他从炉顶跃下，赤焰在落地时自动收进袖口，露出掌心紧攥的碎玉——那是她残魂最后的依托。
碎玉此刻烫得惊人，贴着掌纹的地方泛起红痕，像在提醒他什么。
秦般若在离他三步远的位置停住。
她的目光扫过他腰间未熄的赤焰，扫过他掌心里的碎玉，最后落在他左脸颊的旧伤疤上。
那道疤是三年前为她挡下神罚留下的，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淡粉的新肉色。
“昭明。”她开口，声音比焚影谷的风还轻，“我不是实体。”
楚昭明心口一震。
他这才发现她的衣袂虽被风掀起，却没有带起半点炉灰；她的眼尾虽有泪痣，眼底却蒙着层薄雾，像隔了层水镜。
碎玉在掌心灼得更厉害，他突然想起昨夜羁绊等级Lv.3解锁时的记忆链接——那时她替他记住被删除的往事，梦境里她的声音也是这样，带着回音。
“塔……他们在哭……”
低哑的女声突然在识海炸响。
楚昭明瞳孔骤缩，下意识抓住秦般若的手腕——指尖触到的不是温软的皮肤，而是一片冷得刺骨的虚无。
她的身影在他掌中开始虚化，像被风吹散的墨，唯余最后半句话飘进他耳中：“藏心塔……”
“等等！”楚昭明向前踉跄半步，赤焰不受控地从袖口窜出，在两人之间织成一道火幕。
可秦般若的身影还是消散了，只余下一缕残香，像她从前总爱用的沉水香，混着点铁锈味——那是残魂撕裂时的血气。
“昭明！”
急促的脚步声从谷口传来。
黑砚跑得太快，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数据板的蓝光映得他眼底通红。
他冲到近前时，发梢还滴着汗，“看这个！”数据板屏幕转向楚昭明，上面跳动着无数绿色光点，像群被惊飞的萤火虫，“所有复制体残魂的信号源，都指向——”
他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某个红点。
楚昭明顺着看过去，瞳孔再次收缩。
荒原尽头的孤峰上，不知何时立起座九层高塔。
塔身漆黑如墨，每一层都刻着螺旋状铭文，与他在记忆回廊见过的镜廊花纹分毫不差。
晨曦照在塔身上，却像被吸进了深潭，只余下塔尖一点幽蓝，像只倒悬的眼睛。
“《盗梦空间》里柯布说‘梦境有建筑结构’。”楚昭明喃喃重复着黑砚曾提过的话，喉结滚动，“那这塔……就是回廊的地基？”
黑砚的拇指在数据板上快速滑动，屏幕切换成三维建模：“更可怕的是——”他的声音突然发紧，“我破解了塔基符文，发现这塔根本不是封印复制体……”建模里，无数半透明的细线从塔底延伸出去，连接向四面八方的光点，“是抽取他们的‘情感残响’喂养母渊！每一份痛、每一次爱，都被炼成维持神律的燃料！”
楚昭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焚影谷里那些被牺牲的人，想起秦般若消散前的笑容，想起焚灯童子总说“哥哥，他们要把我们都擦掉”——原来不是擦掉记忆，是连痛过爱过的痕迹都要抽干，拿去给神权当养料。
苍老的呼唤从塔底传来。
楚昭明抬头，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已站在塔前。
忘川婆婆坐在最底层石阶上，银白头发散在膝头，手里捧着只青瓷碗。
碗里盛着半满的泪水，每一滴都泛着幽蓝，落入脚边那株花中——那花茎是血丝缠成的，花瓣却蓝得像极北之地的极光。
“真与假，不在记忆，而在谁愿为你哭。”婆婆抬头看他，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未干的泪，“你带回来的火，会烧了他们的梦。”
楚昭明蹲下，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
花瓣立刻蜷缩起来，像受了惊的蝴蝶，而碗里的泪水突然剧烈晃动，溅出几滴落在他手背。
那泪是烫的，烫得他皮肤发红，却带着股熟悉的苦——是秦般若为他挡下代价时，滴在他手背上的血的味道。
“若梦是假的，为何他们痛得如此真实？”他问。
婆婆笑了，笑得眼角又滚下泪：“因为痛从不骗人——骗人的，是说‘你们不该痛’的人。”
“哥哥。”
稚嫩的声音从脚边传来。
楚昭明低头，看见焚灯童子正仰着脸看他。
童子还是那身破破烂烂的旧衣，手里捧着半截心火灯，灯芯早灭了，却还在渗着暗红的油，“别忘了我……他们要把我们都擦掉。”
楚昭明喉头发紧。
他伸手想去摸童子的头，却在触到那团虚影时停住——就像刚才触到秦般若时一样。
童子却不在意，踮着脚把心火灯塞进他手里：“这个给你，哥哥。灯灭了还能再点，可要是被擦掉……”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就真的没了。”
塔内传来细微的震动。
楚昭明抬头，看见第七层的窗户闪过一道金光。
他握紧心火灯，灯油渗进指缝，像血。
黑砚的数据板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他凑近屏幕，脸色骤变：“2号复制体在第七层启动了记忆刻刀！他在……他在覆写你的记忆！”
楚昭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前几日在记忆回廊见过的祭坛，刻刀悬在半空中，刀身上流转着金纹——那是能篡改记忆的神权工具。
“情感即病毒，爱是逻辑漏洞。”他突然想起2号复制体说过的话，后颈泛起凉意，“他要让我……从未爱过般若？”
“昭明！”黑砚抓住他的手腕，“塔心有‘记忆织网’，是所有情感残响的汇聚点。要阻止他，你得……”
“我知道。”楚昭明打断他。
他望着塔尖那点幽蓝，想起秦般若消散前说的“换我来找你”，想起焚灯童子递来的心火灯，想起掌心里还残留着的、碎玉灼出的红痕。
赤焰在他周身悄然燃起，将晨曦的光揉进火焰里，“我要进去。”
黑砚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握紧数据板：“我会破解外层符文，给你争取时间。”他转身跑向塔基，玄色披风在风里翻卷，像面战旗。
楚昭明抬头望向塔顶。
第七层的金光更盛了，隐约能看见2号复制体的身影，金瞳在黑暗中亮得刺眼。
他握紧心火灯，灯油顺着指缝滴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
“他们要擦掉我们的痛，擦掉我们的爱。”他轻声说，赤焰在脚下腾起，托着他飞向塔门，“可他们忘了——”
风卷着炉灰从他耳边掠过，带来远处秦般若的低语：“痛过，爱过，才是活过。”
塔门在赤焰中轰然洞开。
楚昭明踏进去的瞬间，心火灯突然复燃。
暗红的火苗窜起三寸高，照亮了门内的阶梯——每一级台阶上，都刻着无数名字。
那是所有被擦掉的、痛过爱过的人。
（续写第94章 灯烬未眠，谁在刻名？
）
阶梯的石砖在赤焰映照下泛着青灰，每一步落下都激起细微的回响。
楚昭明这才看清那些刻在台阶上的名字——有稚嫩的孩童笔迹，有歪斜的妇人手书，甚至还有用刀尖划刻的血痕。
“林阿大，屠家坳的打铁匠，去年冬天为救落水的小孙女被神罚灼成灰烬。”他蹲下身，指尖抚过“林阿大”三个字，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般若说过，他临终前还攥着半块没打完的犁头，说‘新犁做好了，春播就不用耽误’……”
塔内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
楚昭明抬头，第二层的墙面正渗出墨色液体，像活物般蠕动着凝聚成锁链。
锁链尖端泛着冷光，正是前几日在记忆回廊见过的“记忆封印钉”。
他旋身避开，赤焰化作火刃劈向锁链，却见火星溅落处，锁链表面浮现出无数张人脸——是方才台阶上的名字主人，正用空洞的眼窝望着他。
“情感残响具象化。”楚昭明咬着牙后退，心火灯的火苗突然暴涨，暗红火光所过之处，锁链上的人脸突然露出笑容。
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锁链里探出身，朝他挥了挥手：“哥哥，我是春桃，你去年给过我烤红薯的……”话音未落，锁链猛地收紧，将她的虚影绞成碎片。
“够了！”楚昭明低吼，掌心的碎玉突然发烫。
他想起秦般若说过，这碎玉是用两人第一次并肩作战时，他替她挡下的神罚碎片所铸。
此刻碎玉与心火灯产生共鸣，暗红火焰里竟渗出几缕暖金，像极了秦般若眼尾泪痣的颜色。
“第三层，记忆篡改区。”黑砚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数据板的通讯音穿透塔内的干扰，“2号在第七层启动了‘刻刀矩阵’，每上一层，你的记忆都会被覆盖一重……昭明，你现在看到的锁链，其实是……”
通讯声戛然而止。
楚昭明抬头，第三层的穹顶垂下无数银线，每根线上都挂着个水晶瓶，瓶中漂浮着发光的碎片——是记忆。
有他和秦般若在桃林里分食蜜饯的片段，有他替焚灯童子重新点燃心火灯的瞬间，甚至还有三年前替她挡神罚时，她哭着喊“昭明你别睡”的画面。
“有趣。”冰冷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2号复制体的身影出现在第四层栏杆后，金瞳在黑暗中如两盏明灯，“你竟能带着‘错误数据’闯到这里。影契者，你该明白，神权需要的是绝对秩序，而情感……”他指尖轻点，楚昭明与秦般若分食蜜饯的记忆瓶突然炸裂，“不过是熵增的源头。”
楚昭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见自己的记忆正从指尖流逝——不是被删除，而是被替换成“独自在桃林吃蜜饯”的画面。
碎玉在掌心灼得几乎要穿透皮肉，他突然想起忘川婆婆的话：“真与假，不在记忆，而在谁愿为你哭。”
“那你告诉我。”他仰头望向2号，赤焰在周身凝成火甲，“三年前替我挡下神罚的血，是假的吗？”
2号的瞳孔微微收缩。
楚昭明抓住机会跃上第三层，火刃劈向记忆瓶的银线。
银线断裂的瞬间，所有记忆瓶同时炸裂，发光的碎片如星雨坠落。
他看见秦般若的残魂混在碎片里，朝他伸出手：“昭明，抓住我！”
指尖相触的刹那，楚昭明的识海轰鸣。
他看见秦般若的残魂正在被某种力量撕扯，她腕间的红绳断成两截，碎玉从她掌心飘落——那是他方才紧攥的碎玉！
原来所谓“残魂依托”，根本是两人用彼此的痛处铸下的羁绊。
“原来你早知道。”楚昭明笑了，眼泪混着火焰的热度落下，“你从来没靠碎玉维持，是我……是我们的痛，在养着彼此。”
塔内的震动突然加剧。
第七层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记忆刻刀的金纹愈发刺眼。
楚昭明感觉有把无形的刀正戳进他的太阳穴，眼前闪过陌生的画面：他站在神坛上，脚下是秦般若逐渐透明的身影，而他的手正按在她心口，说着“为了神权，这是必要的牺牲”。
“不！”他嘶吼着挥出火刃，赤焰裹着碎玉的金芒劈开第四层的石门。
2号复制体站在中央，面前悬浮着七把刻刀，每把刀身上都映着楚昭明的记忆。
“放弃吧。”2号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波动，“你以为‘爱’能对抗神权？看看你的手——”
楚昭明低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右手正在透明。
不是残魂的虚化，而是连存在本身都在被“从未爱过”的记忆抹除。
他的指尖触到胸口，那里的羁绊纹路（Lv.3时浮现的记忆交织光纹）正在褪色，像被雨水冲淡的墨。
“哥哥，灯要灭了……”焚灯童子的声音从心火灯里传来。
楚昭明这才发现，暗红的火苗已弱得只剩豆粒大，灯油不知何时变成了血——是他掌心碎玉灼出的血。
他突然想起童子说过“灯灭了还能再点”，而此刻，他的血正滴在灯芯上，火苗竟挣扎着窜高了半寸。
“痛过，爱过，才是活过。”秦般若的声音混着碎玉的嗡鸣在识海回荡。
楚昭明抬头，看见记忆刻刀的金纹里，竟映出秦般若的身影——她的残魂正顺着刻刀的纹路攀爬，每走一步都被金纹灼得冒烟，却始终没有停下。
“般若！”他大喊，透明的右手突然有了温度。
碎玉的金芒与心火的暗红在掌心交融，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裂开——是羁绊等级的壁垒。
Lv.3的记忆交织纹路开始焕新，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银色光痕，那是Lv.4“众志成光”的前兆。
“你输了。”楚昭明抹去脸上的泪，笑容里带着三分疯魔，七分坚定，“因为你从未真正痛过。”
他挥出的火刃裹着金红双色光芒，直接劈碎了2号面前的刻刀矩阵。
第七层的穹顶轰然坍塌，碎石雨里，楚昭明看见2号复制体震惊的表情——在他碎裂的瞳孔里，倒映着楚昭明背后浮现的星河人影群像——那是台阶上所有被擦掉名字的人，正用他们的情感残响，托举着这把逆命的火。
“昭明！”秦般若的残魂终于触及刻刀核心，她的身影在金芒中几乎透明，却还是用力推了刻刀一把。
记忆刻刀发出刺耳的尖啸，刀身上的金纹开始崩裂，“快走！刻刀要自毁了！”
楚昭明冲向秦般若，透明的右手穿透她的身体，却在触及的刹那重新凝实。
碎玉与心火灯同时爆发出强光，他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口鼻涌出——是内脏被神权余波震碎的血。
秦般若的残魂也在崩解，她的手抚过他左脸的旧疤，笑着说：“这样……算不算……生死同契？”
塔内的震动达到顶峰。
楚昭明抱着逐渐透明的秦般若跃向窗口，第七层的窗户在他们身后炸裂。
下坠的风灌进领口，他望着怀中人逐渐消散的轮廓，突然想起羁绊等级Lv.5的触发条件——同时承受致命伤，意识同步于死亡边缘。
“般若，抓紧我。”他在风中大喊，碎玉与心火灯的光在两人周身交织成茧，“我们还没活够……”
下方传来黑砚的惊呼，忘川婆婆的叹息，还有焚灯童子带着哭腔的“哥哥”。
楚昭明感觉意识正在模糊，却清晰地听见秦般若在他耳边说：“这次……换我记住。”
血珠从他唇角坠落，在半空凝成细小的红点。
而在那红点里，两缕若有若无的意识正缓缓交融——像两颗即将熄灭的星，在死亡边缘撞出最亮的火花。